请假条 嗯,今天请假一天,明天就假期结束要复工了,好多事要做准备,所以请假,今天不更新。 就……对等更新的小伙伴表示抱歉。 我本来也不是成绩很好的作者,我的书实在太不主流了,重点写权谋,没在谈恋爱的女频文能有多少人喜欢啊? 但还是为等更新的读者们道个歉,谢谢你们喜欢我的书,谢谢你们来看我的书,希望我以后还能像这样,一直写不讨人喜欢、不符合流量需求的书。 请假条 嗯,今天请假一天,明天就假期结束要复工了,好多事要做准备,所以请假,今天不更新。 就……对等更新的小伙伴表示抱歉。 我本来也不是成绩很好的作者,我的书实在太不主流了,重点写权谋,没在谈恋爱的女频文能有多少人喜欢啊? 但还是为等更新的读者们道个歉,谢谢你们喜欢我的书,谢谢你们来看我的书,希望我以后还能像这样,一直写不讨人喜欢、不符合流量需求的书。 请假条 嗯,今天请假一天,明天就假期结束要复工了,好多事要做准备,所以请假,今天不更新。 就……对等更新的小伙伴表示抱歉。 我本来也不是成绩很好的作者,我的书实在太不主流了,重点写权谋,没在谈恋爱的女频文能有多少人喜欢啊? 但还是为等更新的读者们道个歉,谢谢你们喜欢我的书,谢谢你们来看我的书,希望我以后还能像这样,一直写不讨人喜欢、不符合流量需求的书。 第1章:惊梦 大周顺和二十三年,北方边关安稳,戎狄未犯,南方风调雨顺,物阜民安,大周国都盛京更是一片繁荣,圣上励精图治,朝臣们克尽厥职,颇有几分君圣臣贤的架势。 如此平顺的一年,平顺得简直都有些无聊,一直也无甚大事发生,京城中,就连那些寻常的婚丧嫁娶,都能让人们热闹地八卦一阵子。因此这一整年中,也就是芒种节时平阳公主府赏花宴上发生的那桩不大不小的事故值得拿出来说道说道。 这场事故说小,也不算小:右丞相府的四小姐谢淑柔在公主府好好地赏花,不知怎地落了水,虽然很快被救了上来,但也呛水受惊,高烧昏迷了好几天。 大约是吓得太狠,谢四小姐醒来后说了好几日的胡话,连人都不大认识了,把一家子都吓得不轻,后来还是谢四小姐的亲娘,丞相府荣大奶奶亲自去大相国寺求了灵符,给谢四小姐灌了好几天的收惊符水,这才渐渐清醒。谢四小姐连呛带吓,缠缠绵绵病了足足三个月,等她能出门时,都已经入秋了。 但这场事故说大,却也不算大。因为谢四小姐终归也没出什么大事,就是吓得狠了大病一场而已。那一日谢四小姐落水是在公主府后花园的水榭,周围都是女客。 当日开宴分开两处,女客都在花园水榭周围赏花,而男客则由驸马招待着在公主府观山亭一带。公主府开宴,自然处处细致周到,再加上平阳公主特意交代了,赏花是乐事,要让受邀而来的小姐夫人们自在些,放开取乐才好,因此水榭周围甚至连护院小厮都没有,跑腿伺候的都是丫鬟仆妇。谢四小姐落水后很快被两个健壮的仆妇捞了上来,及时送入公主府厢房,也没什么人瞧见谢四小姐的狼狈景况。 谢四小姐落水时周围都是女客,自然也不会生出什么不该有的流言是非,只是这一折腾,倒是将赴宴的贵妇和小姐们吓得不轻,公主也扫了兴,早早就散了席各回各家,但也仅此而已了。 谢四小姐被及时捞上来请了太医来看,公主发了一通脾气,罚了几个照顾不利的丫鬟仆妇,总算是没闹成什么大事故,京中热闹纷纷的议论了一阵子之后,也就过去了,时间一长,大家也都渐渐将这件不大不小的事故抛到了脑后。 时间久了,公主府赏花宴这件小事渐渐被淡忘,但有一个人却一直没忘。公主府的落水事故,宁陵县令的嫡长女顾仪兰记得也很清楚。 谢淑柔是如何落水的,她看的清清楚楚,并且困惑。因为这一次落水事故,她不是第一次经历了。 顾仪兰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了一场十分逼真的梦,梦里的她成为了荣康郡王的正妃。是梦,还是她真切的经历过的一切?顾仪兰不清楚。她清楚地记得,待嫁时的欣喜和期待,还有自裁时的绝望。 顾仪兰甚至还清楚地记得那个萧索安静的王府后院,郡望正妃的院中,甚至连个伺候的下人都没有,刚刚小产的她就这样孤独地躺在冰冷的床上,但她不在乎。腹中的孩子没了,她唯一的念想也没了,怎会在乎周围的一切?她的心早就死了。 顾仪兰还记得,她是怎样挣扎着爬下床,拖着虚弱的身体给自己换上了成亲那天穿的大红嫁衣。没人帮她梳妆,她还是认认真真地给自己梳了个简单的发髻,插上定亲时,那人送来的凤尾金簪。 顾仪兰还记得,妆台上的铜镜,清楚地倒映出她火红的身影。骨瘦嶙峋,双颊凹陷,枯黄的长发绾成松松的发髻,几乎坠不住沉重华丽的凤尾簪,原本合身的嫁衣,再一次穿在她身上,已经松的几乎架不住。 顾仪兰记得她对着铜镜中的自己笑了,那笑容憔悴又难看,她笑起来时眼角居然还聚起了纹路。 她才二十二岁,嫁入王府五年,年华正盛,她原本该是个风韵娉婷的年轻夫人,可看起来居然已经是僵尸一般形容枯槁。 她给自己上了胭脂,虽然胭脂也遮不住她的憔悴,但上了妆,总是会好看一些。她希望自己尽量整齐地上路,不要显得太过落魄。 顾仪兰还记得,她当时有多虚弱。换了衣服,上了妆,就已经筋疲力尽,她甚至需要休息一下,才有力气拖着疲惫的身体爬上了春凳,笑着将自己悬在了屋梁上。 悬梁其实也是痛的,她甚至听到自己的颈骨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声响,窒息感充斥全身,透不过气,白绫吊在颈上,让她不自觉地张开嘴,好痛!痛到她觉得自己的眼珠似乎也被勒得凸了出来。 顾仪兰清楚地知道自己要死了,可她一点都不恐惧,她甚至还觉得轻松,对于将要到来的死亡充满期待。早该死了不是吗?人人都盼着她早点去死…… 只是顾仪兰万万没想到,她的眼睛还能再睁开,再一次睁眼,她居然又回到了十四岁,躺在了自己的闺房中。那她所经历的一切难道是一场梦?亦或是老天怜惜,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 再一次醒来的顾仪兰觉得自己很困惑,再一次经历曾经经历过的事,让她更加困惑。她醒来的那日正是祖母生辰,远在宁陵县的父亲捎来了寿礼。顾仪兰不用看就知道,父亲的寿礼是什么,她知道是一块黄玉。 黄玉不贵,父亲寻来的这块玉也并非无暇,而是天然带着深深浅浅的棕黄色纹路,仔细看上去像是个长寿松的图样。顾仪兰还记得这份寿礼祖母特别喜欢,让人用上好的黑檀做了底座,摆在百宝阁上。 这一切顾仪兰都经历过,都知晓,她也越来越相信,自己真的是重生了一回。老天眷顾,让她有重来一回的机会。 顾仪兰都经历过,所以她都知道,芒种节公主府赏花宴,她会接到花贴。顾仪兰的爹爹只是个县令,但她祖父顾正则却是端明殿大学士,天子近臣,公主府赏花宴,无论如何都不会漏掉顾家女。 第2章:是非 顾仪兰的父亲顾峻德制举入仕,在京中做了半年文林郎之后就申请外放了,在州县从九品做起,到如今才是宁陵县七品县令,但京中的仕女贵妇却谁都不敢轻视她,因为她是端明殿大学士顾正则最喜爱的孙女,一直养在顾学士府,由顾正则的夫人亲自教养长大。 端明殿大学士,虽然看起来是个无实权的荣衔,无职守,无典掌,只是随侍圣上,以备顾问而已,但人人都知道,殿学士才是真正的天子近臣,非常人可充任,一句话就可以左右朝政,虽无宰相之职,但在朝中地位不亚于首辅宰相,通常都由资望极高的学士官员充任。 因此公主府赏花宴,顾家小姐们的座次甚至在谢家小姐之上,去水榭赏早荷,也该是顾家女眷先行,顾府女眷身后,紧跟着谢丞相府的夫人小姐们。 只是赏花而已,又不是宫宴,坐席之后,去水榭赏荷,相熟的夫人小姐们走在一起,交际闲聊,那里还有什么严格的先后次序。 顾仪兰的三叔母和谢丞相的大儿媳并肩走在一处,顾家姐妹们自然也与谢家姐妹们混在一处一路闲聊着往水榭而去。 这一切和前世一模一样,顾仪兰走在自己堂妹顾仪竹身旁,眼睛却不断地往谢家小姐身旁看去。因为她早就知道,这次芒种节赏花宴,谢家小姐会落水,上一世她也在,还记得这件事。 顾仪兰悄悄盯着谢家姑娘们的方向,不仅仅因为她清楚谢四小姐会落水,她更想看看,谢四小姐到底是怎么落水的。 顾仪兰记得,这桩事故可闹得挺大。谢四小姐落水了,也很快被捞了上来,原本不是什么大事,但谢四小姐却一口咬定是走在她身旁的温小姐推她落水。 温小姐温梅清是中奉大夫温承平的幼女,与顾仪兰年纪相仿,刚刚十四岁,还没有及笄。温大夫虽然只是四品散官,但太原温氏可是正经的名门望族,诗礼传家,比谢丞相出身的陈郡谢氏一点不差。 温家几代为官,温大夫的太祖父曾经出任过首辅宰相,温承平的父亲去世前是正二品参知政事,很受圣上看中,若不是因为不到五十岁就亡故,温家不是没可能再出一任宰相。 就算是眼下,温氏也不容小觑。温承平原本是外放散官,父亲去世后立刻被调回京中,一步一步升上去,眼下不过四十三岁,就已经是正四品了,前途无量。 温氏一族有出息的可不只是温承平,温承平的一个族叔去年还在兴仁府做府尹,刚刚告老致仕。温承平的堂妹十六岁入宫,如今已经封了妃,虽不得宠,但温妃娘娘性子和顺,倒是很讨皇后娘娘喜欢,在后宫中也能说得上话。 谢家小姐指责温氏女推她落水,这事儿可有点意思,十七年前亡故的谢皇后就是出身陈郡谢氏。谢皇后虽然不得宠,又早早亡故,但她膝下可留下了一位皇子,比当今魏皇后所出的皇子只大三个月而已。 人人都知道,后宫中的温妃唯魏皇后马首是瞻,前朝的谢右相和温大夫一向没什么交往,温家与谢家的关系颇为微妙。因此上一世谢四小姐落水后指认温小姐下手害人,可真的牵出一连串的大事来。 顾仪兰记得,上一世,谢四小姐落水事故只是个由头,最后谢、温两家撕扯起来,闹得很大,最终交恶。谢、温两家撕破脸,可温梅清到底有没有推谢淑柔这件事,却一直没有撕扯清楚。 温、谢两家的事,对顾家并不能算是全无影响,毕竟顾学士在朝为官,又是天子近臣,温、谢两家的事又与后宫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顾大学士想装着不知道都不行。 再加上京中勋贵世家相互联络有亲,往上数几代,几乎家家都能攀扯些亲故关系,谢、温这两个大氏族这一闹腾,几乎京中所有世家大族都会受些牵连,顾家也不例外。比如原本顾仪兰的祖母考虑过将顾仪兰的堂妹顾仪萱嫁去谢家,后来考虑来,考虑去,还是改了主意。 重生一回,这些事还要再经历一遍,顾仪兰清楚谢家和温家的事儿不是她该插手的,她也没打算多事,她只是有些好奇,温梅清到底有没有对谢淑柔下手?到底是温家想找个由头闹腾呢?还是谢家自导自演一场大戏,要咬温家一口? 因为这点好奇,因此公主府赏花宴上,顾仪兰一直在不着痕迹地暗暗观察谢、温两家女眷的动向,谢淑柔落水,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正是因为看到了,所以她才困惑,有些事似乎真的跟以前不太一样。 顾仪兰看到了,谢淑柔和自己的姐妹们走在一起,而温家女眷在不远处,温大夫的幼女温梅清并没有跟自家姐妹长辈在一处,反而和尚书令王大人家的一位小姐手挽手走在一处,紧挨着谢家小姐们走在湖边。温梅清身旁就是谢淑柔,两人站的很近,温梅清的确一伸手就能将谢淑柔推落到湖中,但她没有伸手。 顾仪兰紧紧盯着温梅清和谢淑柔,因此她清楚地看到,谢淑柔笑着扯了一把她身旁的谢三小姐谢淑仪,接着向前迈了一步,伸手指着湖中的早荷,似乎很开心的模样,笑眯眯的说了一句什么,然而不巧得很,谢淑柔向前迈步时一不小心踩到了自己的披帛,那披帛似乎又挂到了谢淑柔肩上的珍珠绣饰,顿时被扯得直直的,而谢淑柔则顿时失去了平衡,面朝下朝着波光粼粼的湖面栽去。 彼时,小姐们站在湖边观景,丫鬟们自然不能太靠前挡了小姐们的视线,于是都在稍后的位置。站在湖畔有五位小姐,谢淑柔的三姐谢淑仪满面笑容地顺着谢淑柔的手向远处望,而她们身旁的温梅清正和王小姐一起笑着转头,向身旁一位穿着胡裙的红衣小姑娘打招呼,那小姑娘顾仪兰也知道,是安国公家的小姐穆红裳。 第3章:落水 这是栽种荷花的观景湖,岸边的水也是很深的,湖边几位小姐谁都没注意到谢淑柔失去了平衡,只听得“噗通”一声,谢淑柔栽了下去,湖边几位小姐愣了一下,赶忙一叠声地叫救人,谢三小姐、温小姐和王小姐都很吃惊,吓得脸都白了,在附近的丫鬟婆子都跑了过来,立刻就有擅水性的仆妇下了水。 大家几乎都吓呆了,只有安国公家那个小姑娘穆红裳,反应极快地蹲下身子,伸手扒住湖边装饰的湖石,朝谢淑柔挣扎的方向长长地探出身子。 安国公家里跟来的丫鬟吓得要命,赶忙一把抱住自家小姐的腰,但穆红裳并没有回头,她直直盯着谢淑柔的方向,依旧努力将身子探出去,似乎想要抓住谢淑柔飘在水面上的披帛,将她拉上来。 而水中的谢淑柔,挣扎了两下之后就不动了,失去知觉似的直直朝下沉去,只剩流仙裙的薄纱飘在水面,吓得谢家大奶奶尖叫起来,直嚷着快救人。 救人的仆妇一头向水下扎去,朝着谢淑柔的方向快速游动,幸运的是,此时直直下沉的谢淑柔似乎又有了反应,奋力挣扎着又冒了头,顾仪兰看到,她的头发湿湿地全都贴在脸上,口中吐着水,却还努力睁着眼,划着水,向穆红裳伸手的方向也伸出手去,试图靠近岸边抓住穆红裳的手自救。 但谢淑柔的挣扎只维持了一瞬间,她很快就又直直地沉下水面,只留一只手在水面上,依旧努力朝着穆红裳的方向伸出。看到谢淑柔又沉了下去,湖边尖叫一片,谢三小姐当时就哭了出来。穆红裳急了,她干脆松开了抓住湖石的另一只手,跪在地上,将两只手都伸了出去,努力将身子向前探去。 国公府的丫鬟吓得哭起来,满脸都是眼泪,牢牢抱住自家小姐的腰,一边使劲将穆红裳向后扯,一边语无伦次地尖声喊着:“小姐!小姐!不行!” 顾仪兰也有些慌,她不记得上一次看到谢淑柔落水是否像这次一般凶险,人已经沉下去两次了,怎地仆妇们还没有将谢小姐救上来,再耽搁片刻怕是要不好。 幸好此时又有两个仆妇下了水,几人向着谢淑柔下沉的位置扎了下去,很快就又一齐托着谢淑柔冒出了水面,朝着岸边游过来。 看到谢淑柔被救上来,顾仪兰紧攥着手帕的手才微微松开。她知道谢淑柔会没事,但看到情况如此凶险,还是免不了有些紧张,现在好了,人捞上来了,顾仪兰松了口气,微微偏头望着湖边上紧紧挽着王小姐的温梅清。 唉!顾仪兰有些同情地望着温梅清,她看得清楚,谢淑柔是自己摔下去的,跟温梅清没关系。想想等下要发生的事,顾仪兰不禁感叹,温梅清可真算得上是无妄之灾了。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让顾仪兰吃惊又困惑。湖边的确很快闹腾起来了,但却不是谢淑柔和温梅清。谢淑柔被捞上来的时候已经昏迷了,被赶着抬入了水榭附近的厢房,谢大奶奶带着谢家的女眷一路哭着去了厢房,走得干干净净。 温梅清和王小姐也吓得够呛,因为她们在湖边站着,公主亲自召她们去水榭问话,也很快离开了湖边,温家和王家的女眷也都跟着去了水榭一侧,湖边剩下的都是些不相干的人。 然而虽然谢家人和温家人都走光了,湖边还是闹腾了起来。安国公夫人白着一张脸走了过来,伸手就照着穆红裳的肩膀狠狠拍了一巴掌。 安国公夫人是宗室之女,是位正经上了玉碟的郡主,自小在宫中长大,由前些日子薨了的太皇太后亲自教养,礼仪规矩自然是顶好。她嫁去安国公府已经有将近二十年了,雍容大度,温柔贤淑,嫁入国公府之后就如普通世家妇一般主持中馈,礼敬婆母,照顾夫君子女,在京中堪称贵女垂范,许多人家都是比照着安国公夫人来教养女儿。 这样标准的贵妇在外面怎可能失了规矩,这么多年下来,从来也未曾有人见过安国公夫人当众失态,更别提当着半个京城的贵妇人的面,像个村妇一样伸手打女儿了。 安国公夫人伸手一巴掌,把尚在湖畔还未离开的贵妇和小姐们吓了一大跳,也把穆红裳给打愣了,她还没见过母亲如此失态,顿时也有些怕,脸色怯怯地,开口叫道:“娘……” 安国公夫人一语不发,脸色似乎更加难看,直直瞪着穆红裳,却也没有伸手再打人。但国公夫人越不说话,穆红裳越怕,她伸出手想去扯自家娘亲的袖口,却被国公夫人一偏身子,避了过去。 母女两个就这样僵在这里,只有十二岁的穆红裳有点懵,她压根就没弄明白,为什么一向温柔的娘亲会突然发这样大的脾气,平日里就算她淘气惹了娘亲生气,娘亲也只会温温柔柔地讲道理,最多是罚她抄经收性子,还从来没像今天这样,伸手就打她,还这样瞪着她不说话。 穆红裳本来就只有十二岁,又是国公府这一代唯一的女孩子,老夫人平日里娇惯得很,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她并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又怕又急,当众挨了打还觉得丢脸,小嘴扁扁,就有些想哭。 “不许哭!”看到穆红裳眼眶蓄泪,嘴角向下撇,安国夫人似乎更加生气,语气沉沉地质问道:“你可知错?” 就是不知道才委屈啊!穆红裳眼眶里蓄着泪,她似是怕眼泪落下来似的,将眼睛瞪得大大大的,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家娘亲,一脸倔强的模样,不肯开口认错,母女两个就这样僵在这里。 还好一旁左相夫人反应快,赶紧上前一步露出笑脸:“国公夫人这是做什么,红裳还小呢,这个年岁的孩子总是淘气的,您放心吧,谁也不会跟她计较的。” 顾仪兰听到左相夫人的话,眉头微微一挑。左丞相家的李夫人果然是八面玲珑的,安国公夫人为何生气还没说清楚呢,她就先疑心穆红裳与谢小姐落水一事有关,提前描补上了啊…… 第4章:训斥 顾仪兰自然不是在场唯一的明白人,湖边的贵妇们,哪个不是人精,左相夫人话一出口,周围打算相劝的夫人们反倒不敢开口了,谢家小姐落水时平阳公主正沿着石径往水榭方向去,夫人们大多都随着公主一路说笑着赏花,也就是年轻姑娘们才活泼泼的跑到湖畔去赏早荷。 在场的夫人们谁也没瞧见谢家小姐到底是怎样落水的,她们赶过去的时候,谢四小姐已经在水里了。 没错,谁都没瞧见,左相夫人也没瞧见,但她们都能肯定自己没瞧见什么,至于旁人,那就不好说了,比如正在发脾气的安国公夫人,若是没点因由,怎么好好地当众训斥孩子了呢? 虽然有些小人之心,但在场的贵妇小姐们都忍不住暗暗揣度,是否因为谢家小姐落水是国公府穆小姐的过错,因此国公夫人才当着众人如此雷霆之怒,怕不是也要做给谢家看,提前堵住谢家的嘴。 顾仪兰不知道安国公夫人怎么就突然发了脾气,但她看的一清二楚,谢淑柔落水跟任何人都没关系,她是自己掉下去的。当然,与她记忆中不同,她曾经经历过的那次落水事件,谢淑柔可没淹得这样严重,被捞上来的时候人是清醒的,所以才直接指认了温梅清害人。 这一次,谢淑柔的情况显然有些严重,但那又如何?她是自己落水的啊。顾仪兰不知道安国公夫人瞧见了什么,但左相夫人的话却让人听起来十分不舒服。 顾仪兰望着梳着双螺髻,一身红色胡裙的穆红裳,觉得这孩子真是有些可怜,才十二岁啊,还是个小孩子呢,受了委屈,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但却依旧倔强望着自家母亲,显然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引得安国公夫人如此震怒。 顾仪兰轻轻叹了口气,她向前迈了一步,刚刚准备开口,谁知此时,一直白着脸怒瞪着穆红裳的安国公夫人却开口了。 “你还不知错!”安国公夫人的声音有些抖:“你厉害得紧,觉得凭你一人就能将谢家小姐救上来是吗?你觉得你只要伸手,就能将人拉上来对吗?你会游水吗?为了逞英雄,你都做了些什么?将半个身子都探出湖面,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你也……若是……你好大的胆子!” 安国公夫人显然是气急了,说到最后声音有些哽咽,眼泪也掉了下来。 原来因为这个!顾仪兰恍然,弄明白怎么回事之后,她突然觉得安国公夫人如此失态似乎……还挺有道理的。安国公夫人定是瞧见穆红裳双手都伸出去想要拉谢淑柔了,当时穆红裳大半个身子都探出岸边,整个悬空在水面上,的确是很危险,若不是她的小丫鬟尽职尽责的拖住她,怕是连她都跌下去了。 安国公夫人瞧见她如此莽撞,定是又气又急。也怨不得她如此震怒失态,要知道,穆红裳可是安国公夫人最小的孩子,国公府这一代唯一的女娃娃,老夫人和国公爷的心头肉,这要是出了什么事,不说旁人,安国公夫人自己都要活不下去了。 穆红裳看见自家娘亲被气哭了,眼泪也立刻掉了下来,她小心翼翼地扯住安国公夫人华丽的衣袖,轻轻摇了摇,但并未敢开口。 听了安国公夫人的话,之前不敢胡乱相劝的贵妇小姐们倒是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合着跟谢小姐落水没关系,是因为穆红裳又让人不省心了啊!唉!说起来安国公夫人还真是可怜,好好一个女儿,硬是被婆婆惯得没个姑娘样子,成日间跟个男娃娃似的爬高上低,眼见着已经十二岁了,都是大姑娘了,还不舍得拘起来学规矩,再这样下去可怎生得了,也怨不得国公夫人伤心生气。 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倒好相劝了,几位夫人赶紧过来将安国公夫人围在中间安慰相劝,而顾仪兰也赶紧几步走了过去,将穆红裳带出人群,轻声劝哄。 “我跌不下去的。”穆红裳眼圈红红的,撇着嘴掉眼泪,但还在倔强的嘴硬:“真的!我心里有数。” “好啦!别哭了。”顾仪兰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好,她活了二十二岁,自绝而亡,虽然一睁眼又回到十四岁,但不代表她真的又变成了十四岁的孩子。前世一路坎坷,她几乎都忘了自己无忧无虑的少女时代是怎样的。 眼下看到哭得十分委屈得穆红裳,顾仪兰其实觉得有些好笑。被家中娇宠长大的小姑娘就是这样,受了点点委屈就觉得是天大的事。但这样也好,觉得委屈要哭,证明有人心疼。若是无人心疼,无人在意,哪里还需要委屈掉泪,反正掉了眼泪也没人看,诉了委屈也没人听。 安国公夫人当众失态终归也是因为被穆红裳吓坏了,湖边那边喧闹起来时,她一回头就看到自家女儿将大半个身子探出湖面,摇摇欲坠地,还努力去抓水中谢小姐的手。安国公夫人当时被吓得脑中一片空白,等回过神来,立刻怒火上撞,压都压不住。 发了一通脾气,将一口气撒出来,安国公夫人自然也冷静了下来,失去理智像个村妇一样打孩子是极为不雅的事,自然是能赶紧揭过去最好,旁人过来相劝,安国公夫人自然是顺着台阶下,八面玲珑的李夫人提出去瞧瞧谢四小姐醒了没,大家自然脚步一转,向着谢淑柔被安置的厢房而去。 湖边的人似乎一下就散去了,穆红裳大约因为被当众训斥了,觉得丢脸,堵着气的样子没跟着自家娘亲走,而陪着她的顾家姐妹自然也留下了。 然而顾仪兰虽然陪着穆红裳,却有些心不在焉地望着厢房的方向。不知道谢淑柔醒了没有,顾仪兰默默地想,醒了也该闹起来了吧?这次谢淑柔情况如此凶险,怕是谢家更不肯善罢甘休了…… 第5章:欢颜 谢淑柔落水情况比前次凶险,安国公夫人突然发脾气当众打了穆红裳,这都与顾仪兰之前的记忆不符。但她其实还是对于自己的记忆很有把握,毕竟再次醒来之后,那些重新经历的事还从未有过差错,因此顾仪兰一直在等,等谢淑柔醒来后,之前发生过的那场闹剧再一次重演。 然而事实再一次让顾仪兰意外,谢淑柔一直没有醒来,太医过来诊治过了,说怕是一时半刻醒不来,谢大奶奶问了太医之后,做主将谢淑柔挪回家了,谢家的女眷自然也跟着告辞回去了。 谢家人走了,平阳公主这边却还在生着气。好好地赏花宴居然发生了这种事,公主面子上自然有些挂不住。她仔细问过了湖边的几位小姐和周围照顾的仆妇丫鬟,但谁也没看清楚谢淑柔是如何落水,自然也说不出什么来。 顾仪兰倒是看清楚了,但事发时她其实并未站在湖畔,因此也没人想到问她,她自然也不会多事。众人都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平阳公主却也不能将这事草草掩过去,最终还是发落了在湖边伺候的所有下人才算了事。 公主扫了兴,客人们自然也不宜久留,纷纷告辞,顾仪兰跟着自己的祖母和姐妹们一齐告辞出去,心中却有些困惑。 难道事儿就这样了了?上一次谢淑柔的情况并不严重,谢家还不依不饶的揪着温梅清不放呢,这一次谢淑柔都昏迷不醒了,居然只是公主府发落了几个下人就了事了?谢家居然肯? 看来真的是没打算计较啊……否则谢家大奶奶一定会亲自问问站在湖畔的几个女孩子的,怎地问都没问一句就离开了呢? 算了!顾仪兰吐了口气。反正谢、温两家的恩怨,跟她顾家也没太大关系,眼下离着首辅大人乞骸骨还有几年,一切到时再说吧!再世为人,她断不会让顾家再趟到那一潭污水之中。 顾仪兰正在凝神想着以后的事,并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人靠近,顾仪竹叫了她两声她也没反应,最后只得伸出手来将顾仪兰扯到一边:“姐姐,想什么呢,这样入神?祖母嘱咐,让安国公府的女眷先行,咱们挡住路了。” “没想什么,”顾仪兰朝着妹妹露出笑容,抬手指了指路旁的花篱:“我是瞧见这里芙蓉花开的盛,觉得新奇。公主府大门附近的山墙这样巍峨,路旁墙根的位置怕是常年不见阳光,芙蓉居然还开的这样艳。” “你喜欢,我们就过去瞧瞧,”顾仪竹转头朝身后望了望之后笑道:“祖母交代让安国公府的女眷先行,你瞧,国公夫人刚出夹道,走过来还需片刻,我们趁着功夫,去瞧瞧墙边的木芙蓉。” 顾仪兰抬头看了看站在公主府大门内侧的祖母和叔母,知道她们是特意等着安国公夫人出来好道别,因此她点点头,和顾仪竹一起走到靠墙的花篱处。顾仪竹是在真的赏花,而顾仪兰的注意力却集中在渐渐走进的安国公府女眷身上。 顾仪兰其实对安国公府的女眷不算熟悉,安国公夫人并不热衷于拜客交际,在顾仪兰上一世二十二年的记忆中,安国公府似乎也并未举办过赏春、消夏之类京中流行的宴会,而其他勋贵世家举办的筵席,安国公府女眷似乎也并不是次次都肯应邀出席,有些时候,仅是一封回帖了事。也就是平阳公主如此大的面子,安国公府算是合家应邀而来,除了老夫人以外,都出席了。 因为宴开两处,女眷这边,安国公夫人领着几个妯娌和女儿坐席,而男客那边,是安国公亲自带着自己的长子穆铁衣,并穆家几位子侄一同出席,可真是给足了平阳公主面子。 说来也是赶巧,安国公府难得举家赴宴,却不想碰到了谢四小姐落水,穆小姐热心救人又惹得国公夫人发脾气,可真算得上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了。 不过……顾仪兰望着渐渐走近的安国公女眷微微笑起来,那个孩子看起来也还是蛮开心的嘛!穆大小姐穆红裳手中捏着一支盛开的白芙蓉,正一脸雀跃地抬头望着安国公夫人说着什么。安国公夫人似乎还在生着气,爱答不理的模样,但穆红裳的几个叔母倒是都一脸慈爱地望着她。 顾仪兰看见穆红裳似乎说了什么惹人发笑的话,安国公府几位夫人都掩口笑了起来,就连一直板着脸的国公夫人脸色也好看了不少。穆红裳抓紧时间笑得一脸讨好,一只手扯着母亲的袖子,踮起脚尖将手中的白芙蓉花高高举起,凑到了安国公夫人的鬓旁,终于把国公夫人逗笑了。 还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顾仪兰瞧着穆红裳欢喜的笑脸忍不住也露出笑容,心里却觉得有些怅惘。这年岁的孩子大约都是这样吧?早先当众挨打,觉得丢了脸,哭得那样委屈,这一转身就忘得干干净净,笑得这样欢喜。当个无忧无虑的孩子可真好啊!这样欢喜的笑容,让人看着就开心。顾仪兰甚至都想不起来自己上一次这样尽情地展开欢颜是什么时候了…… 公主府的赏花宴,就这样草草地收了场,顾仪兰回到家里之后,忍不住依旧关注着谢丞相府的消息,后来她听说谢四小姐病得很重,高烧昏迷了好些日子,外面都传说谢淑柔可能熬不过这一回。 但谢淑柔终究还是熬过来了,虽然缠缠绵绵病了三个月,但最终还是好了起来。谢四小姐痊愈,谢丞相府阖府上下都高兴地要命,谢夫人亲自带着谢淑柔去了大相国寺还愿,也没听说后来因为谢淑柔落水,找过哪家的麻烦。 真是太奇怪了啊……顾仪兰困惑地想,难不成她的那些记忆和经验,做不得准?? 第6章:娇女 顾仪兰困惑与公主府落水事件如此轻巧地过去了,而穆红裳正相反,她很奇怪,公主府的事怎么就过不去了?娘亲不仅在公主府当众训斥她,回到家来还要她继续挨罚。 更可悲的是,一向偏疼她的祖母这一次居然跟娘亲同声一气,也说她实在太不知天高地厚,该罚! 有了祖母的支持,娘亲罚她当然更严重,因此穆红裳这些日子过得有些惨,被罚了每天两个时辰在祖母面前站着抄书,至于抄书的内容……幸好不是《女诫》和佛经。 说起抄书这件事,穆红裳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幸运还是倒霉,娘亲和祖母一开始原本是准备罚她抄《女诫》和佛经的。然而她挨罚的第一天,在祖母屋里刚刚摆上书案和笔墨,才抄了一行字,就赶上她爹安国公进来给祖母请安。 安国公当然知道自家小闺女为什么挨罚,而且也根本没有帮穆红裳说情的意思,甚至还幸灾乐祸似的凑过来瞧瞧穆红裳抄书抄的怎么样,哪知道安国公看了一眼女儿抄写的《女诫》和案头上摆放的佛经,顿时就有点不满意。 “我穆家女儿学什么卑弱、屈从!”安国公皱着眉:“母亲,您当年也没让大姐和小妹学过女诫,怎地让红裳抄上这些了。” “你大姐和小妹也不像这个皮猴子!”穆老夫人伸出手指使劲朝穆红裳的方向点了点:“整日间爬高上低,哪有女孩子的样子。早知如此,就不让她跟着铁衣他们一起学功夫,成日间不知天高地厚。现在不拘起来收收性子,难道要出了事你才甘心?” “娘,您这样说就不对了,”瞧着自家老娘脸色不善,安国公赶忙露出笑脸,语气也更加和软了些:“穆家姑娘都要学些拳脚功夫的,大姐和小妹出阁前不也是跟着我们兄弟几个一齐做早课嘛!真像其他人家的女孩子似的,天天坐在屋里绣花,走两步路都累的喘,动不动三灾八难的,这样嫁出去您也放心?您又不是不知道,咱们穆家跟旁人不一样,姑娘嫁出门是没办法时时看顾的。” “我就是知道才更要拘着她磨磨性子。”穆老夫人叹了口气:你也不问问她在公主府都做了些什么?都十二岁了,还没个轻重,湖水那么深,她又不会游水,就敢探出大半个身子去捞人,这要是落到水里可怎么好,把你媳妇都快吓死了。” “娘,”安国公端起桌上的茶碗,陪笑着递给穆老夫人:“您罚她抄书收性子很是应该。只是儿子觉得,《女诫》还是不要抄了,左右都是抄书,换成《论语》也是一样。咱们家跟京里其他人家不同,这些书还是少让她看,若是真信了书里那些,以后嫁了人只知一味逆来顺受可怎么好。” “嗯……”穆老夫人接过茶杯,垂下眼皮半晌都没有做声,许久之后,才慢吞吞地开口:“你这样说也有道理,那《女诫》和佛经就不要抄了,回头你在外书房随便找几本书过来给她,我不管她抄写什么,但每日必得在我面前抄满两个时辰。总是要让她长记性,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总是这样没轻没重可不能让我放心。” “是!”安国公笑着点点头,转头朝门旁的丫鬟吩咐道:“找个人去给大少爷传话,让他在外书房寻几本书过来给他妹妹。” 丫鬟脆生生地答应着跑走了,安国公转过头来,笑望着自己的母亲,正想要开口说什么呢,结果穆老夫人眼皮都没抬,又开了口:“既然如此,大姐儿就先别抄了。等你哥哥找了书过来再重新算时辰,你今日也别想着能找你哥哥弟弟们玩,不抄完书,哪里都不许去。翠云,先带着大小姐上西暖阁吃些点心,你们都跟着去,看着她些,不许她淘气。” 穆红裳抬起头,向穆老夫人和安国公露出了可怜兮兮的祈求表情,可惜穆老夫人压根就不抬头看她,安国公则有心给她个教训,特意板着脸不理人。眼看着没法自救了,穆红裳叹着气认了命,耷拉着肩膀给祖母行了礼,跟着丫鬟们去暖阁吃点心了。 每天要站着抄书两个时辰啊!!整整两个时辰!!穆红裳想想都觉得自己实在应该多吃一点,好有力气抄书。 “你们都跟着大小姐去西暖阁伺候,”穆老夫人朝周围服侍的丫鬟婆子们招招手:“厨房今日的点心都端过来,但也看着点,别让她吃太多积食。” 穆老夫人面前第一得脸的王嬷嬷一听就明白了,这是老夫人有话要跟儿子私下里说,因此她先左右招招手,等人都退下去之后,才笑着朝穆老夫人一屈膝:“老夫人放心,奴婢们一定照顾好大小姐。” 王嬷嬷退出去了,穆老夫人却好半天没开口。安国公穆承毅只好笑着问道:“娘,我是您儿子,对着自家儿子,哪里这样难开口。” “开口是不难,”穆老夫人叹了口气:“但我知道,我开了口就是在难为你。” “娘,”听到穆老夫人这样说,安国公顿时一愣,心里顿时有些打鼓,但他依旧强笑道:“是不是难为您也得说出来让儿子听听才好。” “你刚刚说起女诫这事儿,也给我提了个醒。”穆老夫人又沉默了片刻之后才开口:“红裳今年十二岁了,再过三年就要及笄。虽然咱们大周朝婚嫁不算早,女孩子们都是及笄之后再议亲,定了亲,在家留两年绣嫁妆,十七八再嫁人也是常事。红裳是国公府大小姐,想多留她两年也使得,但就算再强留,也终归留不了她一辈子。她已经十二了,我们再留,又能留几年?过了十八,她还是要出阁,要去别人家过活。红裳是我唯一的孙女,这事儿我只要想想就……” 第7章:规矩 穆老夫人一句话说不下去了,眼圈有些泛红。听了母亲的话,安国公也垂下头,长叹一口气,母子两个就这样静静相对坐了很久,最后还是安国公先抬起头,朝穆老夫人露出笑容,开口安慰道:“娘,您别担心。红裳的婆家我们早些开始留心,细细选。您放心,准能挑到您和阿萝都满意的好人家,让红裳以后能过得舒心。” “人家要好,人更要好,”穆老夫人抬起头望着自己的儿子:“我知道你会细细挑,挑个好的。但人再好,家再好,我不能时时听到她日子过得怎么样,不能隔些日子就看到她回娘家,我还是不能放心。” 听到穆老夫人这样说,安国公又不说话了,这一次沉默得更久,半天之后,他才苦笑着开口:“娘,您知道的,嫁得远些也是为了红裳好。您也别太担心,我大姐和小妹现在过得都不错不是吗?” “隔得千山万水,过得是不是不错我也瞧不见,”穆老夫人冷哼一声:“靠家书报平安,谁知是不是报喜不报忧,只捡些好事来说,哄我这个老婆子。” “我知道您舍不得。”安国公又是沉默了许久,才艰难地开口:“红裳是我唯一的女儿,我也不想她远嫁。像您说的,隔着千山万水,想见一面都难。儿子理解您想把红裳留在身边,可是娘啊……您知道的,若是我们真的同意了在京中给红裳找婆家,她嫁给谁,就不是我们说了算了。” 穆老夫人垂下眼眸不说话了,片刻后才像是不死心似的问道:“就一点可能都没有?红裳毕竟是我唯一的孙女。” 安国公苦笑起来:“您肯定也知道,漫说在京里给红裳找婆家了,眼下但凡您流露出那么一星半点不愿意将红裳远嫁的意思,咱们国公府的大门怕是都得让人踏破了。您想,上头那位能不知道吗?他巴不得您舍不得呢!阿萝是郡主,铁衣他们这一代,断不会再聘宗室之女进门了。” “终究还是难为你了啊~!”穆老夫人长叹一声:“我都清楚,只是不死心罢了。” 提起女儿的亲事,安国公心中也是一股郁气无处发散,但他还是强打精神朝穆老夫人露出笑脸:“娘您这是怎么了,当年大姐和小妹出嫁,也没见您如此舍不得。可见大姐之前说您偏心,说的没错!” “你大姐和小妹能跟红裳一样吗?”穆老夫人忍不住失笑。 “是!是不一样。”安国公煞有介事地点头:“您当年对大姐和妹妹教养颇严,赶上红裳,却突然这不舍得,那也不舍得了,阿萝要管她,您时常还拦着,可不是偏心的厉害?” “做娘亲的大约都是一样。”穆老夫人脸色怅惘:“你媳妇和当年的我,都是一样。想到姑娘将来要嫁到别人家去,就有许多的不放心,恨不得让她这里好那里也好,以后嫁过去一辈子都让人挑不出错来才好。天天这样担忧,管教自然就严,想着现在严苛些,总好过以后嫁去婆家被嫌弃,在家被自己亲娘训斥,总好过以后在婆母面前没脸。” “话是这样没错,”安国公点点头:“想到红裳要远嫁,等闲再也见不到,儿子也是有许多的不放心。” 穆老夫人又叹了口气:“大约是人老了,总是想得多,我这些年想着你大姐和妹妹,却总是后悔。为了让她们出嫁后过得容易些,我恨不得在她们出嫁前将一切都教好,她们小小年纪就跟在我身边,规范言行,学着如何讨好长辈、如何管事理家、约束下人,小小年纪就被我教得颇为沉稳持重。你大姐她们从未觉得我的教养有什么不对,这样的姑娘嫁到外面去我自然也放心些。可是啊……你可曾见到你大姐她们像红裳一样,笑得如此天真无忧无虑。孩子总是孩子,可她们年纪小小就被我教养得如此懂事稳重,到底是不是真对她们好?到底是为了我放心,还是为了她们好,我活到这把年纪,反倒说不清了。” 安国公想到自己远嫁两个姐妹,也是心中十分惦念。二十年了,小妹十几年前还被婆家人带着进京省过一次亲,大姐却真的再没机会与家人见面。虽然平日书信不断,但的确算得上一别经年,再见遥遥无期。 “娘,您别这样说,”安国公垂着头,有些难过地开口:“大姐和妹妹眼下过得都好,这就足够了。” “信上说的是好,”穆老夫人低声开口:“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好。就怕是她们太懂事,净捡些好事说给我听。你看,时时刻刻拘着她们管教,到头来我还是不能放心,所以我才后悔,还不如让她们在娘家时过得舒心痛快些呢!嫁了人到了婆家,总是不能像在家一般自在。所以到了红裳,我总不愿意像以前一样,拘着她教她,让她早早懂事。那么早懂事又有什么好,孩子就该有个孩子的模样。只是让红裳这样长大,我却也更不放心,所以才想着……算了,我知道这也是不可能,不说了。” “嗯!”安国公自己也是心里难过,却还是硬着头皮安慰自己的老母亲:“好在红裳才十二,还能陪您几年呢。不急,有些事,等她长大些再慢慢教。” 穆老夫人点点头,思忖片刻之后又开口说道:“九月二十三是礼亲王生辰,今年让你媳妇带着红裳去拜寿吧。左右红裳以后都要远嫁,也没必要太谨慎了。我们家这一辈子只有红裳这一个丫头,成日拘在家里,只能和自己的那些兄弟们玩,连个相好的小姐妹都没有,这孩子也是可怜。” “是!”安国公笑着点点头:“红裳定然开心,她长这么大,也没去过几次礼亲王府。” “唉!”穆老夫人轻轻摇头:“若不是当年你和你媳妇两情相悦,跪着求我们,你父亲也不会松口让宗室女入我穆家门。一晃这么多年了啊……” 第8章:安国公府 穆老夫人和安国公正在为了穆红裳的未来操心不已,而家里的孩子们却依旧无忧无虑的样子,也正聚在一处说话。 这一辈最大的孩子,是国公府二老爷的长子穆征衣,今年已经快十九岁了,尚未娶妻,他眼下并不在国公府,正随着自己的父亲在北境十州的燕州边关驻守。 安国公府其实算不上是子孙繁盛的人家。大周朝北境与戎狄多年来战乱不断,穆家世代为将,戍守边关,子孙虽多,但折损在疆场上的也不少。老国公爷那一代兄弟四个,但也只有老国公爷活到了四十几岁。 老一辈的爷们儿中,老国公爷其实并不是长子。老国公爷的长兄战死那年只有二十一岁,妻子刚刚有孕六月余。乍然听到夫君战死的噩耗,年轻体弱的妻子承受不住悲痛,没有保住孩子,经历了丧夫失子之痛,年轻的寡妇没熬多久也去了。 长兄长嫂离世那年,老国公爷十九岁,跟着自己的父亲驻守燕门关。他是那一辈最幸运的一个,二十岁返京订亲娶亲,娶了赵郡李氏的姑娘,就是现在的穆老夫人。 老国公爷二十岁返京娶亲,在京中呆了三年,安国公的大姐出生的那一年,老国公爷的父亲战死。这一年,老国公爷的三弟满二十岁,原本应该返京娶亲,然而父亲战死,须得守制三年,因此只得与订亲的人家商议后,推迟了婚期。 谁想到,三年之期未到,将要成亲的新郎却已经战死沙场,已经订亲的姑娘家,好好地被拖累成了望门寡。 也是从那年开始,穆家规矩,男子不再提前议亲。穆家男儿都是在京中长大,读书习武,十八岁跟随父兄上疆场,二十岁回京议亲成亲。成亲之后就像是普通的武官一样,依照兵部的调度,该去边关驻守就去边关驻守,换防时该回京述职就回京述职,若是边关不宁,则奉旨接受调度。 现在的安国公三岁那年,老国公最后一个弟弟二十岁了,回京娶妻,但他也只留下了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就在二十六岁那年阵亡了。 老国公的幼弟阵亡,弟媳伤心过度一病不起,穆老夫人干脆把他们的两个孩子抱在膝下养着,男孩子就是眼下国公府的二老爷,穆铁衣和穆红裳的二叔穆承芳,眼下他正带着自己的长子穆征衣驻守燕州。 而四老太爷的女儿,就是安国公口中的小妹,被穆老夫人亲自教养长大,最后嫁去了几千里之外的平安州。 女儿嫁人之后,四老太爷的遗孀一病故去,这位太夫人亲眼看到了自己的长孙穆征衣出生,又送嫁了唯一的女儿,临走前倒不觉得遗憾。只是她这一走,穆老夫人成了这安国公府里唯一一个老太君,倒显得有些孤独了。 说起来老国公那一代,唯一还算是有福气的就是穆老夫人李氏了。她的丈夫至少活到四十五岁才战死,而且她也是穆家历史上难得的有福老太太,一共生了四个孩子,三男一女。 女孩子就是安国公的大姐,早已远嫁。而男孩子就是安国公,国公府的三老爷穆承信、四老爷穆承德。 说穆老夫人是穆家有史以来福气最大的老太太,可不是因为她孩子多,而是因为穆老夫人膝下养大的孩子们,都平平安安的长大了,也都平平安安的娶妻生子。 安国公这一代,穆家包括穆承芳在内的四兄弟到现在都还都平平安安的,穆四老爷穆承德今年三十五岁,依旧平平安安地驻守北境十州的朔州,他儿子穆凌衣今年十四岁,比穆红裳还大两岁呢。 而穆三老爷穆承信今年三十六岁,大儿子穆驰衣今年也快十七岁了,和安国公长子穆铁衣只差两个月,而小儿子穆锦衣则比红裳小四个月,也是十二岁。 二老爷穆承芳家里也是两个娃,老大穆征衣十九岁了,已经随着父亲上了战场,而小儿子穆青衣今年十五岁,在京中随着兄弟们一起读书练武。只是这孩子身体不大好,练功夫虽然也刻苦,但身体所限,就算再努力也赶不上家中其他兄弟,甚至还不如家里十二岁的小妹穆红裳。 不过穆青衣倒也并未因此自惭形秽,这孩子骑射功夫比兄弟姐妹们差远了,拳脚兵器也算不上擅长,但却十分聪明,读书读得好。小小年纪就颇有想法。 穆青衣出身穆家这样的人家,自然不可能科举或者推官入仕,但他却也并不慌,他早就想好了,满了十八岁,他也要像自家兄弟们一样去北境边关。 他是穆家子,穆家世代为将,驻守边关,护佑一方,他既然出身穆家,就算不能像兄弟们一样上马领军,但守土职责还是要尽的。穆青衣打算等满了十八岁就启程去朔州,入朔北将军府,给自家四叔做幕僚。 谁说尽守土职责就一定要领军打仗,做个师爷不是也可以嘛!哪个将军的军帐中能缺得了幕僚? 这样来看,穆老夫人还真是个有大福气的,七个孙子孙女环绕膝下,平日里分散开还好,真到年节聚在一处,七个性格迥异的半大孩子吵吵闹闹,真是热闹滚滚。 就像眼下,穆老夫人和安国公母子两个安安静静的对坐,而西暖阁那边却闹腾得很,除了去边关的穆征衣,家里所有的孩子全聚在这里,都是跑过来参观挨罚的穆红裳的。从大的十七岁的穆铁衣,到最小的十二岁的穆锦衣,五个半大小子加一个姑娘,快将整个西暖阁挤满了,点心差点都不够分。 “这些给你!”十七岁的穆铁衣将手中一摞书一股脑地塞给了穆红裳,笑得一脸幸灾乐祸:“好好抄,抄仔细。” 第9章:孩子们 “干嘛?”穆红裳看都没看,直接像丢烫手山芋似的,又将那些书丢回穆铁衣怀里:“一看你就没安好心!” “这怎么不是好心,”穆铁衣嬉笑着又将书塞给穆红裳:“这可是我在外书房精心给妹妹挑选的,听说你每天得抄书两个时辰,我还怕这些不够呢!” 穆铁衣的话音一落,屋中的其他弟兄们也都哈哈笑起来,笑声中并没有恶意,只是单纯觉得穆红裳倒霉得可笑而已。 “你们全都不安好心!”穆红裳气哼哼的扭头:“等着瞧!你们幸灾乐祸的模样我都记住了!到时候你们挨罚,我一个个的笑回去。” “小妹这一次可是活该。”同样也十七岁的穆驰衣笑着开口:“谁叫你不知轻重,当着大伯母的面跑到湖畔伸手捞人,听我娘说,大伯母当时吓得脸都青了。” “我不是挨打了嘛!”穆红裳不服气的样子:“还当着那么多的人!丢死人了!” “挨打丢人,掉进水里湿淋淋的就不丢人?”穆青衣微笑着开口。他似乎天生就比别的兄弟沉稳几分,说出话来自然也更噎人。穆红裳被他一句话噎得透不过气,翻着眼皮想了半天都没想出该怎么怼回去,只恨自己笨嘴拙舌。 “所以姐姐还是老老实实抄书,”最小的穆锦衣笑着帮穆铁衣将那些书使劲按到穆红裳怀里:“若不是祖母出面罚你抄书,怕是大伯母这次不会让你轻易过关。若真是大伯母亲自惩戒,恐怕罚你跪祠堂都是轻的。祖母这是救你呢,姐姐应当好好感激,抄书须得抄得又快又好才能回报祖母,你们说是不是?” 穆锦衣一问,其余兄弟们立刻起哄一样拍掌称是,热闹得几乎掀翻屋顶。穆红裳很想把那些书丢到自家哥哥头顶上,但又想起祖母之前说了,刚刚抄过的那些不算,等吃完点心后重新抄,只能心塞地先接了过来。 “啊?这是什么啊?!”穆红裳接过书,瞄了一眼最上面一本的封面,立刻瞪大眼睛问道:“怎么是《六韬》?” “《六韬》怎么了?用来抄书最合适不过。”穆铁衣一脸得意的模样,用折扇戳了戳红裳手中的书,将那高高一叠蓝皮书戳倒了,露出了底下的书名。 “怎么还有《司马法》和《尉缭子》?”穆红裳一把扯出了底下的两本书,高高举到穆铁衣面前质问他:“怎么全是兵书?爹爹不是说了让抄《论语》吗?你坑我!” “爹爹可没跟我说让你抄论语,”穆铁衣忍着笑,但还是做出一副正经的模样:“他只让人传话给我,让我到外书房随便拿几本书给你抄。所以我在外书房书架上随便那么一摸,就摸出这些来给你。你也知道,咱家最多的就是兵书,赶巧了而已。” 穆红裳歪着头瞪大眼睛盯着穆铁衣,虽然爹爹是叫人这样传话的,她也听到了,但她还是觉得自己哥哥很可疑,一定是故意坑她!穆红裳这样想着,眸光毫不遮掩地流露出三分愤愤,两分嫌弃,撇着嘴盯着她穆铁衣看。 穆铁衣眨眨眼,一把扯过了正坐在案前认真吃点心的穆凌衣,一脸无辜地说道:“你这样瞧着我做什么?爹爹派人来传话的时候,小五也在,小五听到了。小五你给二哥作证,当时爹爹是不是派人传话,让我随便找些书来给小妹?” 抱着点心盘子的穆凌衣一脸无奈,没错,大伯派人传话让二哥随便找几本书给小妹,是真的!但是二哥翻遍了外书房的书架,专挑兵书给小妹也是真的!这让他怎么答啊?! 穆凌衣看了看身旁笑嘻嘻的弟兄们,又看了看一脸愤愤抱着书的小妹,最后将手中的点心盘子往穆红裳手中一递,顾左右而言他:“小妹吃点心。” “我就知道是二哥坑我!”穆红裳没接点心盘子,反倒蹦起来抄起那一摞书就往穆铁衣头上砸去:“五哥从来不说谎,你也好意思找他帮忙遮掩。” 这一屋子的孩子,都是未来的将军,个个从小练武不辍,自然都手脚灵活,穆红裳跳起来拿书砸穆铁衣,穆铁衣轻巧向后一跳,转身就跑。他动了,其他的兄弟们怕挨了挂落自然也忙着四处乱窜,六个孩子在西暖阁里绕着圈追跑打闹,让整间屋子显得更加拥挤。 这一幕在穆家常常出现,孩子多了,说不准就为什么闹腾起来,下人仆妇们都像没看见似的,男孩子的小厮们都没进屋,在院中聚在一处斗草,听到动静抬头往暖阁方向看一眼,见惯不怪地笑起来。 而屋里伺候的丫鬟婆子则显得更淡定了,穆老夫人的大丫头翠云和翠柳再加一个王嬷嬷,还有穆红裳的丫头菱角和荷叶,都笑眯眯地站在原地看着乱哄哄的西暖阁,一副八风不动的模样。 穆老夫人的西暖阁原本算不上大,六个孩子全在这里,再加上丫鬟婆子,更显得挤。且这屋子陈设华美,屏风、香炉、赏瓶、玉摆件、琉璃宫灯一应俱全,大部分都是娇贵物件,孩子们在此打闹,若是有个不小心打坏了什么,少爷小姐们也许没事,但身边伺候的人怎可能不挨罚?但屋里随侍的仆人各个淡定,似乎也没有阻止孩子们闹腾的意思。 说来也奇怪,六个孩子在这不大的屋子里绕着圈上蹿下跳,却连个凳子都没碰歪。大家一边跑一边笑闹,跑得快,嘴上嚷嚷得热闹,动作的动静却不大,一举一动像是算好了似的,并没有蹭到屋中那些娇贵物件。 绕圈绕到一半,穆驰衣偷偷伸出脚来想坑年纪最小的穆锦衣,穆锦衣没防备,直接绊到了穆驰衣的脚上,但他却没有像一般人似的踉跄向前摔去,而是反应很快地伸手扯住了他身后的穆青衣,使了个巧劲一扭身,直接站稳了不说,还能顺便伸出脚来朝穆驰衣的小腿踢去。 第10章:抄书 孩子们闹腾起来没完没了,最后还是安国公出来主持大局,赶着男孩子们去书房做功课。穆铁衣领着自家兄弟们一齐往外走时,还不忘幸灾乐祸地指了指那一摞兵书,一副假正经地模样嘱咐道:“小妹好好抄书,乖一点,别惹祖母心烦。” 穆红裳垂头丧气地抱着书,一路跟在自家兄弟们后面往外走,准备去祖母的正堂抄书,她看着自己手里这一大摞兵书,忍不住心塞地嘀咕:“还不如抄经呢……” “有经啊!”走在最后的穆锦衣笑嘻嘻地转头:“《太白阴经》和《虎钤经》,二哥特意给姐姐寻出来的,二哥说了,咱们将门读经,自然要读兵家之经,姐姐你就好好抄吧……” 穆锦衣一句话没说完,穆红裳已经抽出手中最厚的一本书朝穆铁衣的后脑掷了过去4。穆铁衣没回头,就像是脑后长眼睛似的,将头一偏,兵书擦着他的耳朵呼啸而过。 “力气不小嘛!”穆铁衣看了看落在地上的兵书,笑嘻嘻的评论:“我瞧着小妹似乎本事见涨,明日早课,给她换成铁力木长枪吧!省得有力没处使,总想着欺负我。” 谁欺负谁啊!没见过这样的,欺负人还要倒打一耙,穆红裳气得直跳脚,可惜穆铁衣脚底抹油,溜得飞快,而倒霉的她书还没抄,须得留在祖母院子里,并不能追出去报仇。 安国公在,穆红裳自然不会放过告状的机会,她赶紧添油加醋地将穆铁衣给她找了好多兵书抄这件事告诉了安国公,指望着自家亲爹能解救自己,意思意思罚抄几天论语就算了。 只可惜安国公和穆老夫人一番深谈后,正在对于女儿的未来惆怅伤心,没心思细听穆红裳告状,自然也没反应过来穆红裳告状的重点。他一脸疼惜地拍了拍女儿梳着双丫髻的小脑瓜,很好脾气地安慰道:“红裳乖,书还是要抄的。你放心,这些时日只要你乖乖抄书,到了九月间爹爹就让你娘亲带你去外祖家拜寿好不好?” 这一下穆红裳彻底傻了眼。要抄书抄到外祖生日那天,那不是要三个月还多??每天两个时辰,她这是得抄多少书啊!!! “爹,”穆红裳不死心地挣扎:“二哥让我抄《司马法》,我又不懂,抄着多无聊啊!” 然而可惜,在安国公看来,抄书的目的是拘穆红裳的性子,至于抄什么,只要不是《女诫》《女德》那一类,其他都无所谓。因此他很敷衍地答道:“不懂没事,多抄两遍就好了。而且这些书你哥哥都学过了,若是好奇,去问他也一样。” 哈?穆红裳瞠目,她什么时候说自己好奇了?!她明明就是不想抄兵书嘛!可惜事已至此,挣扎无用,穆红裳只能垂头丧气地抱着那一大摞的兵书回祖母正堂了。 其实穆红裳以前也不是没挨过罚,但穆老夫人总是舍不得重罚,大多数时候睁一眼闭一眼,意思意思就算了。这一次,穆红裳想着,大约也同平时一般,祖母说罚抄书,大约也就是三五日的事,熬过这三五日,母亲和祖母消了气,书也不用抄了。这样想来,又不需她把这些书全抄完,也就短短几日,抄兵书和抄论语的确差不多,都是一样无聊。 然而穆红裳很快就发现,这一次她算是失算了。祖母似乎铁了心的要让她长记性,整整一个月过去了,每日雷打不动两个时辰,穆红裳将穆铁衣交给她的那些兵书几乎都抄了一遍,用掉的纸都数不清有多少刀,但祖母依旧没有松口说要免了罚。 从四月初芒种节后一直抄到五月端午,就连端午节过节那一日,祖母也早早打发人来催她去抄书。 “祖母,”穆红裳终于忍不住想要撒娇耍赖了:“都抄了一个月了,哥哥给的那些兵书都抄了一遍了,您瞧瞧,我抄出来的那些字纸都堆成山了。” “抄了一遍还可以抄第二遍,”穆老夫人不为所动,抬头瞥了一眼穆红裳面前摆着的抄了一半的字纸:“不许磨蹭,两个时辰能写多少字,我心里有数,你磨蹭了,就多抄些时候。” “祖母!”穆红裳丢下笔凑到穆老夫人跟前,抱着她的手臂撒娇:“今日是端午节,过节了还要抄书嘛!” “所以我才叫你早些来抄书,”穆老夫人疼爱地拍了拍穆红裳嫩嫩的脸蛋,但对于挨罚这件事依旧不松口:“今日过节,外头先生免了你们的早课,你早些抄好,才能去玩呀。” “过节也不能免了罚吗?”穆红裳扯着穆老夫人的衣袖耍赖:“我知道二哥从外头买了风筝回来,我过来的时候瞧见锦衣拿着风筝去后花园了,我要是再不去,该赶不上了。” “放心。”穆老夫人安抚似的拍拍穆红裳的手:“铁衣他们不会先玩的,都等着你呢,你快些抄好,别叫他们等久了。咱们家中午在后花园乘风楼摆宴,让你玩个够。现在快去,继续抄书。” 穆红裳耍赖失败,只好耷拉着脑袋,回到桌案前,继续老老实实站着抄书。穆老夫人端起茶,一边喝茶,一边盯着穆红裳抄书,目光中带着几分笑意。 人人都说她太过娇惯红裳,恐怕要把这孩子养废了。简直是胡说!她眼前长大的孩子,她心理有数,她的这个宝贝疙瘩,看起来的确是淘气了些,爬高上低的,也不大听话。按照本朝世家贵女的教养标准,实在是太过野性活泼了些。但她养的孩子她知道,红裳本质上来说,是个再老实不过的孩子,听话又乖巧,脸皮又薄,就连撒赖都比旁的孩子好劝。 大家都说她娇惯红裳,不过是瞧着这孩子活泼好动,她也没刻意拘着这孩子随着女师父学些针黹女红、琴棋书画、举止规矩之类的,就开始说她娇惯。 第11章:节礼 这怎么能算娇惯?穆老夫人不服气地想。她的红裳从小跟着兄弟们一起在外书房读书,外书房的先生教的是四书五经之类的通学,圣人教诲不比那些《女诫》《女德》强远了? 再说了,穆红裳姓穆,是穆家人。穆家人读圣训、习兵法,行为处事心中自有一道尺,这么多代了,他们穆氏一门还没出过不像样的败家子呢!这样好的孩子,就是惯着些又怎样?? 穆老夫人越想越觉得自己对红裳的娇惯是理直气壮,眼前乖巧抄书的孙女也是越看越可爱,但她依旧没有开口免了穆红裳的罚。 可爱归可爱,娇惯归娇惯,但到底十二岁了,性子还是要收一收的…… 穆红裳觉得自己过节还要抄书十足悲惨,而正在花厅整理各家送来的拜帖节礼的安国公夫人却有些困惑。 安国公府与京中各个勋贵世家来往并不算紧密,也就是几位武将出身的朝臣,与安国公府的交往深些。其余的那些大氏族,与安国公府都是泛泛之交,平日里节礼往来都有定例,送多少礼,还多少礼,哪家节礼送到就行,哪家需要加上安国公的拜帖,年年都差不多。 原本都是国公夫人节前拟好礼单,家里的管事领了对牌一一办好,有些需要附帖子的,列好单子,安国公或者国公夫人亲自写了帖子附上,之后节前一日核对一遍,第二日大早赶着派人送出去就是。 安国公家是如此,京中其余人家也是如此,因此每当逢年过节是各家主持中馈的主妇们最忙的时候,旁的不说,就说这迎来送往的节礼,就足够忙一通。 一早收进来多少节礼,哪些人家附着拜帖,哪些人家但只有礼物过来,哪些帖子需要及时回,哪些可以等一等再说,各家送来的礼物都是什么,一一打开看了登记入库,这些都是事儿,千头万绪,林林总总,因此端午这一日,卯时不到,安国公夫人就已经在花厅坐着等着管事妈妈们回事儿了。 安国公夫人嫁入国公府将近二十年了,从婚后第五年开始主持中馈管家,到今天也有将近十五年,迎来送往这些小事自然驾轻就熟。 但正是因为心里有数,安国公夫人才更困惑。今年顾学士府送来的节礼,比往年整整多了一倍,其中还有个极为精致的驱邪香囊,绣着小姑娘喜爱的虫草花样,里头塞着上好的朱砂、雄黄和香药。听外面的回事妈妈说,是顾学士府的管事妈妈亲自捧了来,交给安国公府的管事嬷嬷,说是顾学士府的九小姐顾仪兰亲手做的,送给穆大小姐。 顾学士府人丁兴旺,孙女辈的小姐有十三个,这事儿安国公夫人都知道。但顾学士府与安国公府一向交情一般,向来没有家中女眷相互上门拜访的事。 况且安国公夫人平时也很少带着红裳出门走动,所以安国公夫人怎么都想不明白,这个顾九小姐和她家红裳……有交情吗??怎地没听女儿说过啊…… 安国公夫人思忖片刻,招手叫来个丫鬟吩咐道:“去老夫人那里看看,说我有事。” 丫鬟腿还挺快,也就是两炷香的功夫就跑回来了,带回了穆老夫人的回话:“老夫人说了,大小姐抄书还要半个时辰,夫人随时可以过去。” 安国公夫人点点头,表示听明白了。她知道,婆婆这是在告诉她,若是需要避着孩子,就晚些再去。 半个时辰后,安国公夫人果然出现在穆老夫人的正堂,时间卡得刚刚好。她进门的时候,穆红裳刚好抄完最后一个字,见国公夫人进门,立刻丢下笔朝自己的母亲跑了过去,讨好一样的露出笑脸:“娘,我今天的书抄完了,祖母都夸奖我抄得好。” “挨罚还有功了不成?”安国公夫人笑起来,她低下头望着女儿嫩嫩的笑脸,忍不住伸出手轻轻点了点女儿的鼻尖:“你哥哥从外头买了风筝回来,带着兄弟们在花园等着你呢。” 穆红裳嘻嘻一笑,转头就想向祖母行礼告退,安国公夫人却又扯住了她:“急什么。铁衣他们两个时辰都等了,也不在这一时半刻。” “让娘亲瞧瞧,”安国公夫人亲自伸出手整理了一下穆红裳的双丫髻,给她正了正珠花,又上下打量她一番:“长命缕和香囊都齐全,不错,早上谁替你收拾的?” 穆红裳低头看了看自己挂在胸前的长命缕和香囊,一脸懵懵地答道:“是秋兰姑姑呀,这长命缕和香囊不是娘亲您亲自做的吗,一早就打发秋兰姑姑过来,盯着我下床之前配在身上。” 安国公夫人微微笑了笑,也没多解释什么,反而朝身后微微回头,站在她身后的大丫鬟春蕙立刻上前,将手中的托盘端给穆红裳看。 “这是顾九小姐特意打发人送来给你的,是她亲手做的香囊,你喜不喜欢?”安国公夫人温柔地笑着,拿起托盘中的香囊给穆红裳看:“你若是喜欢,母亲帮你系上。” 顾九小姐?穆红裳一时半刻没反应过来这人到底是谁,但有人送她东西,穆红裳还是挺开心的。穆红裳不是没收到过礼物,她是礼亲王的外孙女,安国公府唯一的大小姐,哪里能缺了礼物?每年过年时,连宫里的皇后娘娘都会亲自派人来送压岁钱和各式宫中新制的小玩意儿。 但穆红裳还真的没收到像今天这样,世家小姐亲手制作的礼物。她长到十二岁,安国公夫人少带她出门交际,因此她与京中的那些世家小姐们大多也都是泛泛之交,哪里有相好的小姐妹,从来也没收到过这些女孩子们私下里相互交际的小礼物。 京中世家小姐流行互赠的四色针线、诗签花签、花篮团扇这种不算贵重,但胜在亲手制作心意十足的礼物,穆红裳真的从来没收到过。 第12章:回礼 “我瞧着挺好,我喜欢,”收到礼物的穆红裳立刻乐滋滋地点点头:“我还没收到过这样的礼物呢!” 安国公夫人拿着香囊的手一顿,有些心酸地望着一脸开心的女儿。是啊,她的红裳今年都十二岁了,连个相好的小姐妹都没有,成日被拘在家里,家里没有女孩子,她也只能和家里的兄弟们玩在一处,京中女孩子们流行的各种玩意儿她甚至都不知道。 一直默默坐着没做声的穆老夫人显然和安国公夫人想到一处去了,望着眼前收到个香囊就欢天喜地的孙女,轻声叹了口气。 “娘亲倒不知道红裳和这位顾九小姐如此亲近。”安国公夫人一边帮穆红裳系香囊一边抬起眼来看女儿的表情。知女莫若母,安国公夫人一看穆红裳的表情就清楚,自家女儿对顾九小姐这个称呼很生疏,压根就没想起来这到底是她认识的哪位小姐。 “顾学士府的顾仪兰顾九小姐,红裳不识得?”安国公夫人问道。 “哦哦!”穆红裳立刻开心的点头,圆圆大大的眼笑得微微眯起:“是那位顾姐姐呀!认识的!这个姐姐很好的,去公主府赴宴那天,我哭了,是这个姐姐安慰我。她跟我说娘亲生气是因为我做了危险的事,娘亲担心,有这样担忧我的娘亲,我该开心才是。我觉得这个姐姐很会说道理,我喜欢她,她还拿了芸豆糕给我吃。” “的确很会说道理,”端着一杯茶垂着眼皮的穆老夫人突然开口,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顾府果然不愧诗礼传家,教出来的姑娘真不错。” 穆红裳听到祖母夸奖送她东西的小姐姐,立刻开心地接话:“是呀是呀,顾姐姐很温柔和气,长得也漂亮,我喜欢她。我以前都不知道她是这样好的人。母亲带我出门赴宴,我总能见到她。但她以前不大跟我说话,好像也不太喜欢和其他人说话,都是打个招呼了事,瞧起来很是清高的样子。这一次我才知道,她其实很和气,她要我叫她兰姐姐,还说要请我去她家里玩,她说她家里姐妹多,都能陪我玩。我没答应。” “哦?”这一次安国公夫人和穆老夫人可真的一齐笑起来了,穆老夫人一脸戏谑地望着穆红裳,开口问道:“你不是天天惦记着出门玩?每次你母亲带你出门拜客你都乐得要命。怎地,这次有人开口请你,还是你喜欢的小姐妹请你,你反倒不去了?” “从小祖母和娘亲就交代,不能随便出门拜客的,我都记得的。”穆红裳一脸认真地答话,还强调似的重重点了两下头:“放心吧,娘亲带我出门拜客我才去,要听祖母和母亲的话,所以就是兰姐姐请我我也不能答应。” “听听,”穆老夫人一脸骄傲的模样:“你们成日间都说我惯着她。但我早说过,红裳这孩子看起来天真烂漫,但心里是有数的,这样的孩子,就是惯着些又怎样。” “是!”安国公夫人笑起来:“母亲说得有理。红裳去玩吧,你哥哥他们还在花园等你呢,我等下打发人送粽子和艾糕过去。” “翠云,”穆老夫人也叫自己的大丫鬟:“今日新进来的樱桃拿去花园给孩子们吃。红裳,去花园放风筝可以,但不许跑得一脸是汗,也不许迎着风吃东西。” 穆红裳笑眯眯的答应了,给祖母和母亲行了礼退出去,带着丫鬟们一溜烟往花园跑。安国公夫人将女儿送出房门,一直目送女儿走出婆母的院子之后,才转身回来。 “你过来,不止是为了那个香囊吧,”不等安国公夫人开口,穆老夫人就问道:“还有什么为难事?” “是!”安国公夫人微微低头,恭敬地答道:“顾学士府不仅打发人给红裳送了香囊,今年的节礼也比往年厚了一倍。这事我没想到,送去顾学士府的节礼还是按照往年的惯例。各家节礼都是一份一份提前备好,昨夜就装了车,卯时刚过,送礼的下人就已经出发了,顾学士家中的节礼怕是早已经送到,眼下再加也来不及。” “奇怪,”穆老夫人微微皱眉:“顾夫人一向谨慎,怎会出这种纰漏,这不是让人为难嘛!” “儿媳想,是不是将多出的节礼退回去,”安国公夫人问道:“万一是弄错了呢?” “各家的节礼都是附着礼单的,”穆老夫人摇摇头:“你心里其实也清楚,错是不可能的。只是顾夫人突然送来这么重的礼,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却有些想不明白。还有,你刚刚已经问清楚了,红裳和那个顾九小姐,分明就是交情一般。” “是啊!”安国公夫人也是一脸纳闷地点点头:“顾九小姐出言邀请红裳做客倒是不稀奇,红裳是咱们家这一辈子唯一的姑娘,有意示好相交的人自然不少,咱们家的情形,京中的勋贵世家都心中有数的,顾九小姐胆子大些,出言邀请,红裳拒绝应当也是她意料中的事。” “嗯!”穆老夫人点点头:“每年递到我们家的请帖,七成都会回掉,被红裳拒绝也算不上什么丢脸事。不过这个顾九小姐倒是有心,巴巴地在家绣了个香囊,赶着端午节下送了过来。这顾家的节礼暂且不论,顾九小姐的香囊,特意说了是亲手做了给红裳,这个礼倒是不好不回。” “我也是这样想。”安国公夫人点点头:“可是红裳的回礼却也有些为难。顾小姐亲手绣的荷包,我们总不好回些寻常的金银珠花吧?还是红裳自己动手最好。可这孩子打小被拘在家里,往日里与京里的世家小姐们都没什么人情往来,京中那些时兴的玩意儿,她其实都不大懂得。她自小也没仔细学过那些针黹女红的功夫,现赶着让她绣个帕子送过去都不成。” 第13章:儿媳们 “怎地被你一说,好像我们红裳一无是处似的,”穆老夫人有些不高兴地开口:“红裳不懂京里小姐们那些时兴玩意儿,还不是因为我们拘着她,可怜见的只能跟一群秃小子一起玩。说来说去,都是受了家里拖累。女红不好又怎么了,那就是个锦上添花的本事,我们这些人家的女孩子们屋里的针线自有丫鬟们管着,复杂一些的自有针线房,就算嫁出去也一样,谁还亲手缝鞋裁衣?大户人家的夫人,哪里有功夫做这些?你嫁过来快二十年了,不过也就是得闲了偶尔给丈夫做个腰带,给婆婆做个额帕,给女儿绣个荷包而已。这些事便是不做也没人说你不好。” 安国公夫人挨了婆婆数落,并不敢顶嘴,低下头急忙认错。刚好二夫人、三夫人、四夫人妯娌几个刚好过来给老夫人请安,刚走到门口就听到老夫人正数落国公夫人。 二夫人站在门外就开口笑道:“说母亲偏心,母亲还不认。我跟大嫂前后脚嫁进门,快二十年了,家里的男人们轮流守边,哪一次捎去北境的东西里没有我们妯娌亲手缝的衣裳鞋袜。大嫂这个当家主母最是操心,节前给边关捎去的东西里,还有大嫂亲手给征衣裁的素袍。” 三夫人也不等丫鬟打帘子,直接自己挑了竹帘让二嫂和弟妹进屋,一边进来一边笑道:“可是大嫂又催着红裳学针线,母亲心疼了?” 穆老夫人一边招呼她们妯娌几个坐下,一边呵呵笑着答道:“见天说我偏心,我又哪里说错了?你们妯娌几个,便是不会缝袍子给丈夫儿子,也各个都是好的。” 穆老夫人一席话,妯娌几个都笑起来,安国公夫人这才开口,将穆红裳收到节礼的事说给几个妯娌听。 安国公府二老爷穆承芳的夫人刘氏出身金陵大族,刘家是钟鸣鼎食的大族,祖上有人官拜丞相,后辈也陆陆续续有人科举入仕,却再没出过高官。但虽然这两代刘家仕途艰难,但刘家到底还是世家大族,诗礼传家,家中十七个两榜进士,在整个大周朝,都算数得上的名门望族。 二老爷穆承芳不是穆老夫人亲生,却是在她膝下长大,刘夫人也是穆老夫人亲自为穆承芳相看的。刘夫人的父亲是两榜进士,但中了进士之后就一直做承直郎,领着六品俸禄,两年后选了翰林修撰待补,这一待就是六年,也没补上个像样的实职。 刘夫人嫁入安国公府五年后,待补无望的刘修撰干脆辞官回了乡,刘夫人的娘家整个搬回了金陵,逢年过节真是连走亲戚都省了。 穆老夫人的三儿媳和四儿媳也都和刘夫人差不多,三爷穆承信的夫人出身陇西李氏,是穆老夫人的族侄女,正经的世家大族。只是李夫人的父亲在家掌管庶务,考了个秀才功名就没再进学,李夫人在族中并不受宠,几个平辈的堂姐妹中,她不起眼,并不受太夫人喜欢。 当时安国公府的当家夫人是穆老夫人,她透了意思想在本家中选三儿媳,李家自然求之不得,要知道安国公府可是难得的高门,攀上这门亲,有百利无一害。 只是大周朝人人都知道,穆氏一族为国戍边,世代为将,国无战事还好,一旦有事,一定是穆家人率军站在整个大周朝的最前方,穆家男人几乎逃脱不了马革裹尸的命运。嫁去这样的人家,门第是高,当寡妇的概率却也大。 李家是名门望族,姑娘们就算不嫁入安国公府,也会嫁的不错,因此李家虽愿意与安国公府联姻,选谁嫁过去却也是个问题。而三夫人当年是自愿嫁进来的,她自己去找了李家太夫人,为自己求来了安国公府的亲事。她从陇西嫁入京城,嫁进来这些年,和娘家的走动并不勤,那些堂姐妹们,更是鲜少联系。 而四夫人曲氏则是武将家的女儿,父亲是安国公旧部,父兄战死,依附叔父叔母在青州长大,十七岁嫁入京城。她的家世比起自己几个妯娌差了不少,并没有像世家大族的女子一般,受过严格的贵女教养,嫁进来时,嫁妆也寒酸得紧。但嫁入安国公府这么多年,也没谁因为门第嫁妆给她眼色看。几位妯娌都是和气人,一个大宅院中住着,十几年来,磕磕碰碰不是没有,但已经算是处的不错了。 端午节下,妯娌四个坐在一处陪着穆老夫人喝茶,一起商量家中的事务,倒是如京中寻常官家似的,热闹得紧。 对于顾家节礼的事,妯娌几个加上婆母一通商议,最后还是武将家出身,人情世故一贯不大通达的四夫人说了句实在话:“我其实不懂母亲和大嫂到底在愁什么,但我想着,各家节礼都是提前准备,顾家是,我们家也是。顾家突然送了贵重一倍的节礼过来,也没想着提前打个招呼,自然是知道我们没准备的。让我说,大嫂踏实收了就好,也不必当个事惦记。一年到头需要送礼的节庆那么多,下次加倍还回去就是。” “是这么个道理。”穆老夫人和安国公夫人一齐笑起来:“倒是我们想复杂了。” “四弟妹是个直性子,”三夫人李氏也笑起来:“这直性子也有直性子的好处。有些事,以不变应万变就再好不过。” “红裳给顾家小姐的回礼大嫂也不用烦扰,”二夫人刘氏微笑着开口:“端午节前,我娘家从金陵过来人,捎了不少东西。其中有一匣子泥金包边梅烙柄的素绢团扇,倒是精致得很。我母亲的信中提到,金陵眼下最流行这种素面团扇,小姐们买了去,自己画上花鸟翎虫、或是提上几个字送人,即风雅又好看。可大嫂您知道,咱们家的姑娘就只有红裳,她又不喜欢这个,这匣子团扇就被我随便收起来了,眼下可不是刚好拿出来用?” “那刚好!”穆老夫人笑着点点头:“咱们家红裳女红不行,可是字却写得颇具风骨,等下把她唤回来,让她在扇面上随便写几个字,给那个顾家小姐送去。端午赠扇可是上古传下来的习俗,这份回礼顾家挑不出半点毛病。” 第14章:顾仪兰 穆老夫人打发人去唤穆红裳回来写扇面,二夫人亲自回去取团扇,三夫人负责赏午家宴,忙着去花园西北角的乘风楼安排,四夫人小厨房的青州厨娘做了炸糕,忙着张罗端去给花园里放风筝的孩子们,安国公夫人打算继续回小花厅,核对节礼单子。府里内管事还在请对牌,领各房赏下人的粽子和赏钱,妯娌几个都挺忙,一齐站起来告辞。 临出门时,穆老夫人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叫住了安国公夫人:“老大媳妇,顾家小姐突然给红裳送了节礼这件事,你也想着跟你相公说说,好让他心里有个数。事虽是小事,但也还是给他念叨念叨,哪怕是当闲话听呢。” “是!”安国公夫人微微躬身答道:“儿媳知道了。” 一切就如二夫人和四夫人的主意,赏午家宴之前,穆老夫人就盯着穆红裳写好了扇面,派了个得力的仆妇送去顾学士府了。 “这样可以吗?”头一次给人回礼的穆红裳望着带着团扇匆匆出门的仆妇,有些拿不准地问自家祖母:“我觉得那个扇子不好看诶……” “瞎说。”穆老夫人倒是显得骄傲:“你今年才多大,字写成这样已经算顶顶好了,外书房先生都称赞过。” “不是啊,”穆红裳歪着脑瓜眨眨眼:“字好不好是另一回事,眼下我也只能写到这个程度,再好的字也写不出来。我就是觉得素白扇面配上几行黑字,一点都不好看,娘亲拿的团扇上画着花,那个才好看。” “这有什么。”穆老夫人依旧淡定的模样:“那些个读书人附弄风雅手里拿的扇子,不也是素扇面写几行字,放心吧,没有不好,风雅得很。再说了,好不好看又有什么要紧,就是个意思。只要是你亲自动手,顾家九小姐拿到这份回礼就一定会开心。” “是吗?”穆红裳有些怀疑的模样。但是算了,既然祖母这样说,那就是吧。虽然她觉得写字的团扇真的挺难看的。外头那些读书人的扇子……那不都是折扇嘛?!不好看折起来,反正别人也看不见,这团扇要难看了,真是遮都没法遮。顾家姐姐收到这样丑的回礼,真的会开心吗? 事实证明,顾仪兰收到回礼很开心,当然,她也觉得素扇面上写几行黑字挺难看的。顾仪兰举起这把黑黑白白的团扇瞧了瞧,又仔细读了读那首前朝诗人贺端午的小诗,忍不住失笑:“这孩子……” “小姐,安国公府的大小姐也太敷衍了吧?”顾仪兰的贴身丫鬟芳芷有些不高兴的模样:“咱们送去的那个香囊多精致啊!小姐您一针一线的绣了整整一个月,结果您瞧她送来的这是什么啊?” “我瞧着挺好。”顾仪兰心情很好地用那柄团扇扇了扇风:“端午赠扇本是习俗,就像我送她的香囊,都是应景的节礼。而且这扇子又哪里不好,泥金包边、梅烙柄,已经是顶精致的团扇了,还要怎样?” “旁的不说,”芳芷鼓起嘴,十分嫌弃的答道:“这素白团扇上几行黑字,真是难看得紧!这样的扇子都没法拿着出门。就算像小姐您说的,扇子和香囊都是应景的节礼,但小姐您送去的香囊多精致啊!再看看这扇子,就随便写几行字,也不能这样敷衍人啊!好歹画两笔花草,瞧着也像个样子。” “这怎么能叫敷衍,”顾仪兰心情很好地摸了摸素绢扇面:“穆大小姐今年刚满十二,还小呢!这个年纪能写出这一笔字已经不容易了,可见是好好下过功夫的。穆大小姐也没想到我会送节礼给她,没有提前准备,你让人家临时拿什么出来回礼?这样短的时间,人家亲自动手,仔仔细细写了扇面送过来,怎地就敷衍了?别再让我听到这样的话,这扇子没什么拿不出手的,我就拿着它去赏午宴。” “写个扇面才多大点功夫啊……”芳芷被小姐训斥了,不敢再诋毁那柄奇丑无比的团扇,但依旧不服气的小声嘀咕着:“真有心,就算找个平时绣的帕子或者香袋回来也行啊。这算什么吗……” “行了!”顾仪兰的另一个贴身丫头芳馨扯了芳芷一把,皱着眉数落道:“小姐的话你没听到吗?闭嘴吧!小姐已经说了,那扇子很好,记清了吗?” “是!”芳芷不情不愿地点头:“姐姐教训的是,我记清了。” 顾仪兰没说话,就这样安安稳稳地坐着看芳馨训斥芳芷。上一世,她被关在王府后院的那天,芳芷疯了似的拦在她身前,又拼了命闯去求郑崇景,之后她就再也没见过芳芷。 后来还是她拿仅有的金镯子贿赂送饭的嬷嬷,才得了芳芷的消息。芳芷在她被关进那个破败后院的当天,就被打了一顿板子发卖了,罪名是不敬主母。 顾仪兰还记得,自己刚刚得知这个消息时,其实是笑了。是的,笑了。她这个荣康郡王正妃还活着,郡王府居然已经另有主母。 而芳馨……稳重寡言的芳馨,自愿陪她关进那个破败的院子。上一世,芳馨是陪她最久的人,但其实也没比芳芷多陪她几个月。 上一世,她被关进院子的第三个月就重病流产了,芳馨为了给她求医,拍着院门喊了整整一日一夜也没人理她,不得已之下只好冒险翻了禁足的院墙,之后就再也没回来过。 顾仪兰还记得,芳馨下决心翻院墙之时,叮嘱她一定要撑住,就算为了孩子,也要撑到她带着大夫回来。 可她撑不住了…… 整整一天一夜,芳馨没有回来,孩子已经保不住了,那么多血,染红了半个床榻。孩子没了,她也不想再撑下去了…… 不知道芳馨后来回去了没有。顾仪兰抬起眼看着正一脸严肃数落芳芷的芳馨,眼眶微湿。其实她清楚,荣康郡王府规矩森严,芳馨敢逃出禁足的院子,应当是活不了了…… 但万一呢?万一芳馨真的带着大夫回去了呢?历尽千辛万苦请来了大夫,却看见悬于梁上的她,芳馨该怎样绝望啊…… 第15章:顾学士府 “小姐?”芳芷一脸纳闷地望着顾仪兰:“小姐?想什么呢这样入神。” “嗯?”顾仪兰略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露出端庄的微笑:“没什么,新找出来的缎子配蝴蝶花样不好,我在想是不是找十一妹描个新花样。” “哦!”芳芷点点头:“小姐,我们现在就走吧?赏午宴摆在了沁芳阁,走过去也不近呢!兴许在路上能碰见十一小姐,到时候问问她有没有新花样就好啦。” “也好。”顾仪兰点点头,拿起那柄白底黑字的丑团扇,迈步向外走去。芳馨一笑,跟在顾仪兰身后往外走。 “还真要拿那柄扇子出门啊……”芳芷嘀嘀咕咕的快步跟上。 “多什么话。”芳馨皱眉,扯了芳芷一把:“今儿天热,小姐恐怕要替换帕子,你去多拿些备着。” 芳芷乖乖地转身去拿帕子了,芳馨几步走近顾仪兰,低声说道:“小姐,您别跟芳芷计较,她就是有口无心。” “知道。”顾仪兰点点头:“但你还是多提点着她点,在咱们自己家里怎样都好,出了门还这样嘴碎可不行。” “小姐放心,”芳馨沉稳地点点头:“我省得。芳芷其实也是为小姐担心,咱们家里小姐多,七嘴八舌的事情也多,今儿过节,赏午宴,小姐少爷们都到齐了,大老爷二老爷还有几位夫人也在,这扇子……芳芷也是怕您吃亏。” “左不过是小姑娘们争强好胜,嘴上讨便宜罢了。”顾仪兰摇摇头笑了:“都是自家姐妹,我还能跟她们计较不成?” “是小姐好性儿。”芳馨抿了抿唇,还是小声多说了一句:“毕竟今天人多。” “我知道你们担心,”顾仪兰笑着用扇子轻轻拍了拍芳芷的手臂:“但放心吧,我心里有数。这柄扇子也不是给那些人看的,只要祖父祖母能看到就好。” 顾学士府的赏午宴,顾仪兰那柄丑丑的扇子,果然招来顾家兄弟姐妹的无情嘲笑,但顾仪兰混不在意,任谁过来半真半假的讥刺那柄团扇,她都笑眯眯的当好话听。 小辈儿这边笑闹,长辈那边自然也听到动静。顾家四儿媳,顾仪兰的四叔母抬起眼扫了一眼顾仪兰的扇子,微微冷笑:“虽然母亲见天说兰姐懂事,但她毕竟只有十四岁,还小呢。这样大节下的日子里,怎地用了这样一柄黑黑白白的扇子。平日里爱素净也就罢了,今日毕竟是过节,小姑娘家家的,还是打扮得花团锦簇些好。十几岁的小姑娘都这样朴素,那我们这些长辈们,可不是得荆钗布裙?” 这话就有些太厉害了,旁人就是想装听不见都不能。顾夫人抬眼看了看那边席面上摇着素扇,微笑和自己姐妹们说话的顾仪兰,又瞥了一眼似笑非笑的顾四奶奶,接着回头吩咐了丫鬟:“去,把九姐儿叫来。” 顾仪兰走了过来,聘聘婷婷地向祖母和长辈们见礼,并不多话,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任由长辈们盯着她那柄白底黑字的丑陋团扇看。 “兰姐儿今天拿的这柄扇子倒是新鲜样式,”顾夫人开口,不咸不淡地模样:“可你四叔母说得也没错,大节下的,小姑娘家家还是该打扮得鲜亮些,这扇子看着是特别,可未免太素简了些,不像个样子。” “祖母教训的是。”顾仪兰恭敬地答应:“这扇子是孙女开宴之前新得的,是安国公府打发人送过来的,孙女瞧着样式别致,因此就用上了,并没考虑太多,是孙女的不是。” “安国公府?”顾夫人眉头微微一挑:“穆大小姐送来的?” “是!”顾仪兰笑着将扇子主动递到顾夫人手中:“这上头的字,是穆大小姐写的,祖母瞧瞧,是不是颇具风骨。” “嗯!”顾夫人五十多岁了,眼睛已经开始有点花了,她眯着眼仔细看了好一阵子才将扇子抵还给顾仪兰:“我记得,穆大小姐今年似乎才满十二,这个岁数,能写成这样已经十分难得。可见穆家虽然军功出身,却也像是诗礼传家的大宗族一般,仔细教养子女。” “那是。”顾大奶奶笑着接过话头:“穆家老夫人出身陇西李氏,现在的国公夫人又是太皇太后亲自养大的宗室女,穆家家教定然是顶好的。” “原来是国公府大小姐的手笔,”顾四奶奶的脸色有些难看,赶紧站起来朝顾老夫人行礼:“是儿媳不知内情,冒撞了,请母亲责罚。” “也不是什么大事,”顾夫人语气温和,但脸上却没什么笑容:“哪里需要特地请个罪。这事儿兰姐儿也有不对,穆大小姐送你的团扇很是别致,你既然喜欢,就大大方方的用,做什么还藏藏掖掖的,也不说明是哪里来的,倒让你的叔母和姐妹们闹误会。” “是!”顾仪兰躬身答应:“祖母教训的是。” “好啦,”顾夫人朝顾仪兰点点头:“兰姐儿去玩吧,大节下的,别拘在这里,和你的兄弟姐妹们一起去花园走走。” 顾仪兰恭敬地行礼告退,可顾四奶奶却不敢自行归坐,还低着头站在原地。顾夫人端起茶,喝了两口之后,像是才发现顾四奶奶依旧站着似的,慢腾腾地开口:“行了,老四媳妇也别站着了,又不是什么大事,这样诚惶诚恐,倒显得我这个婆母刻薄了似的。” 顾四奶奶一边急急坐下,一边有些紧张地答道:“母亲说笑了。” “是说笑了。”顾夫人微微一笑:“自家门里,都是一家人,关上门怎样说笑都无所谓。你们抬眼看看,今日坐在沁芳阁的,哪一个不是姓顾?” “是了,”顾大奶奶笑着站起来,亲自给婆婆换了茶:“满京里谁不知道我们顾府人丁兴旺,这都是因为父亲和母亲福气大,护佑我们这些子子孙孙。” 第16章:顾大学士 顾家的端午赏午宴,顾大学士不在家。今年国富民安,端午前,先是江南转运使上了折子,江南各地河道拓宽工程工期足足提前了一月有余,在伏汛前已经完工,堤岸也已经加固过,工程款也并没有超支。 紧接着秦凤路经略安抚使也上了折子,说是乾川附近的一个西夷小部族愿意归降,已经递了降书,部落首领愿意进京安置。 节前接连接到喜报,圣心大悦,皇上决定端午日在崇政殿举办赏午宴,大宴群臣,与百官同乐。因此这一日中午,顾大学士并没有在家。 宫中赐百官宴,礼仪当然是及其讲究的,礼赞唱跪,上一道菜谢一次恩,行酒也要谢恩,赏了歌舞需得坐得直直的观赏。再加上时值端午,又是正午时分,正是热的时候,朝臣们身着礼袍,个个都汗流浃背,因此两个时辰的筵席下来,对着满桌珍馐,顾大学士反倒又累又饿,肚子比进宫之前还要空。 好不容易熬到谢恩出宫回家,轿子抬到学士府门口,顾大学士下轿子时,觉得自己的腿都有些抖。 幸好顾夫人十分有经验,知道自家老头子赴宫宴回来肯定又累又饿,早就吩咐人早早备下了洗澡水。 顾府的厨房也早准备好了,顾大人一出宫家里就收到了消息,轿子没到家门口,府里的厨子们就已经分工合作,煎炒烹炸的忙活开了。等顾大人洗完澡换上凉布便衣,六菜一汤已经摆在了顾夫人屋里。 “都回去吧,”饭菜上桌,顾夫人看了看安静站在一旁准备伺候的儿媳们:“你们父亲累了一天,你们在这里伺候着,他反倒不能松范些,都回去吧,今儿过节,都回去跟相公儿女团聚,晚上也不用过来请安了,也跟孩子们说一声。” “是!”顾大奶奶躬身,领着妯娌们安静地退了出去。等儿媳们都走了,顾正则才从屏风后转出来,坐到了饭桌前,顾夫人亲自照顾他吃饭,老夫妻两个就这样一个吃,一个布菜,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些闲话。 “什么?”正夹着一筷子青笋想往口中送的顾正则有些吃惊地望着老妻:“九姐儿给安国公府大小姐送了节礼?你吩咐的?” “不是。”顾夫人笑着摇摇头,给顾大人又盛了一碗汤:“九姐儿节前自己来找我说的,我想了想就同意了,还依着她说的,给安国公府的节礼又加了一倍。” “你怎么……”顾大人愣了几秒,将筷子一放,脸拉了下来:“唉!糊涂啊!” “老爷您也先别急,”瞧见相公生气了,顾老夫人也还是笑眯眯,不急不慌的模样:“事情我还没说,你先急什么?我应了九姐儿,自然是觉得她说得有道理,老爷不如听听我的道理。” “那你说……”顾大人刚开口,又摆手摇了摇头:“算了你也别说了,把九姐儿叫过来,让她说,我倒是听听,是什么道理,竟然能说服你。” “也好。”顾夫人笑着点点头,招手叫了贴身赵嬷嬷去传话。 不过半刻钟功夫,顾仪兰就跟着赵嬷嬷过来了,她过来的时候,顾正则早失了吃饭的心情,但桌上半冷的残席也没撤下,顾正则端坐在桌前,神色不渝,而他身旁的顾夫人倒是看起来还平静。 顾仪兰进来后,顾夫人摒退了下人,自己动手给顾正则斟茶。顾仪兰看见连忙上来帮忙,却被顾夫人摆摆手阻止了:“你祖父有事问你,你好生答就是了。” 顾仪兰刚想点头称是,顾正则已经开口,语气生硬,一听就是已经很不高兴了:“九姐儿,我听说是你求了祖母同意你给安国公家的穆大小姐送节礼?你还跟你祖母说,安国公家的节礼应该加厚一倍?” “是!”顾仪兰恭敬地点点头,面色毫无变化,似乎并未因顾正则的诘问而慌张害怕。 “你倒是肯认。”顾正则冷笑一声:“你祖母说你很会说道理,那把你的道理也说给我听听,我倒是要看看,你是怎么说服你祖母的。” “祖父,”顾仪兰语气柔软,但清晰稳定地答道:“安国公府穆氏一脉骁勇善战,手握重兵却从不居功自傲,行事颇为谨慎,在朝中从不与人结党,是皇上极为看中的孤臣。孙女还听说,安国公此人很少主动评论朝政,上朝时常常一语不发,但皇上若有问,他必是要答的。孙女还听说,皇上其实十分看重安国公的意见。孙女以为,眼下这个时候,与安国公府多多交往并无坏处。等再过两年事到临头,再去交际怕是有因事而为的嫌疑。” “呵……”顾正则笑了,但脸色更是黑沉,看起来反倒是怒极反笑的模样:“小小女子也敢妄议朝政!这些话你都是听谁说的?!你祖母也是糊涂,竟因为你这些妄语就随便做了决定?” “祖父,”挨了训斥的顾仪兰依旧是不急不慌的模样,看了一眼也依旧保持淡定的顾夫人,继续开口说道:“孙女的父亲远在宁陵,母亲随他在任上照顾。祖父祖母心疼我,才将我留在京中养着,这么多年,我是在祖母膝下长大,家中姐们们众多,也只有我留在祖母房中的时间最长,这些年祖父祖母偶有闲话,也并没有避讳着我,有些话,其实是孙女听了祖父的教诲,听了,便记在心里。” 顾正则一愣,想了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关于安国公的那些,并不是时局大事,只是对于同僚的为人做些评论而已,也没什么可避讳人的,他平日里和老妻闲话,有时也会说到同僚,但这些闲话大多不涉及朝政,或是无关紧要的小事,或是对某人只言片语的评价而已。顾仪兰所说的关于安国公的这几句评论,倒真像是他说过的话。 第17章:首辅 顾仪兰的解释让顾正则的脸色好看了一点,但也只是一点而已。他依旧生着气,语气不善地质问道:“你倒是心思多得很!这样的话你也记在心里,看来日后还是让你少来为妙!” “老爷别急,”此时不急不慌,似乎压根没受顾正则怒气影响的顾夫人笑眯眯开口:“等听完了兰儿的道理再生气不迟。” “还有什么可听?”顾正则怒道:“不过是些见识短浅的钻营。没错,安国公的确是皇上倚重的孤臣,但这又与我顾家何干?不过是些一望即知的浅显心思,说的这样冠冕堂皇。皇上为何倚重安国公一脉,正是因为他谨慎!你们何时见过安国公府与京中勋贵有私下里的往来?安国公在京中时,几乎不参加同僚之间的应酬,与朝中大臣少有私交,家中女眷也是偶尔推不过了才出来交际。这样的人家,你想交好,人家也得愿意才行!满京里谁家不想跟安国公府交好?但你看到安国公府和谁家走得近了吗?” “是孙女见识短浅,”顾仪兰并没有顶嘴,反而微微躬身恭敬地认错:“前些日子,右相家的李二小姐邀了不少世家贵女一同游湖,帖子下到咱们家,姐妹们都不得空,是孙女独自去的。首辅宰相林大人最小的孙女也去了,孙女听说林相最近身子不大好,孙女还听说,林相家的五爷离了京,据说是做生意。祖父您也知道,林五爷的长女和咱们家二姐姐同年,嫁在尚书令王大人府上,次女和六姐姐同年,十六岁。孙女听说林五爷的次女订亲了,是宋城赵家。这次林五爷离京,夫人和子女都跟着走了,竟像是搬家。孙女见识浅薄,因此怀疑,林相可能是有了乞骸骨的心思。” 首辅林宰相会在两年后致仕乞骸骨,这当然不是顾仪兰从林相家这些动向中分析出来的,而是来源于她的记忆和经验。在顾仪兰的记忆中,林相今年六十五,年纪大了,首辅位置负担又重,身体每况愈下,成日医药不断。他拖着病弱的身体在首辅的位置上又多熬了两年,两年之后,终于还是撑不住告老还乡了。 上一世,林相也是早早打发了自己的儿子去宋城置产,宋城是距离林相原籍最近的一座大城,林相是早就打算好了,致仕后要回乡。顾仪兰记得林相致仕之后,林家除了做京官的林三爷和嫁在京中的女儿孙女们之外,举家迁去宋城了。 而上一世,一向掌管林家庶务的林五爷去宋城做布匹生意,也像如今一样,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宋城盛产上好云绵,城中织坊百家,去宋城做布匹生意再正常不过了。 在林相还乡离京时,朝中大臣们才反应过来,原来他早就有致仕的打算,还早早给自己谋算好了退路。林五爷原来不是去宋城做生意,而是回乡置产。 上一世的顾仪兰只是个单纯的后宅女子,那些年,她眼里心里就只有荣康郡王郑崇景,关于林相家这些事,她根本注意不到,就是听旁人说起了,也是过耳不入心,林家这些事还是郑崇景说给她听的,郑崇景说过的话,她倒是都记在了心里。 顾仪兰还记得,郑崇景对她说这些时,她已经嫁入了荣康郡王府,当时林相已经致仕两年,但皇上也不知是怎么想的,首辅宰相之位在林相之后竟然一直空悬,为了这个首辅之位,朝中党争不断,顾正则这位天子近臣也是下任首辅的热门人选之一。 新婚头两年的时候,顾仪兰和郑崇景感情尚好,郑崇景自然是全力支持顾正则争首辅之位。只可惜顾正则在首辅之争中落败,她婚后第三年,首辅宰相的位置落到了谢相头上,也就是在那之后,郑崇景渐渐少往她房里去了。 再往后,朝中势力重整,她的祖父顾正则被加了特进光禄大夫荣衔,却被免了端明殿大学士御前行走。若是如此还好,但顾正则的特进荣衔其实也没维持多久,也就是两三个月的功夫,就被免职圈禁候审。不仅如此,顾正则两个出仕的儿子也一起被免了职,其中就包括顾仪兰的父亲顾宁德。 上一世,顾仪兰就是再短视无知也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他们顾家倒了!收到消息的那天,顾仪兰哭着去求郑崇景。她原本还抱有一丝希望,虽然郑崇景这些日子对她渐渐冷淡,但好歹她还是荣康郡王正妃,又刚刚有孕,她当时依旧对郑崇景心存希望,毕竟这个男人曾经真的将她捧在手心上呵护。 从十五岁那年,她和郑崇景在花朝节游宴一见钟情,他一直对她十分爱重呵护,郑崇景为了求娶她,堂堂郡王之尊,不惜当众对顾正则下跪,顾仪兰一直相信,他们是真的两情相悦。 因此就算郑崇景明显对她冷淡,就算她隐隐听到传言说,郑崇景心中另有所爱,但她还是不肯信。不信,不信那个曾经对她深情款款的男人会如此绝情,不信他会看着顾家倾倒而无动于衷。 因此她还是去求郑崇景了,可她终究还是失望了。郑崇景对她如往日一般温和,但他眸光中的冰冷和嫌弃是如此不加掩饰。他安静地听着她哭,听着她求,最终却只丢来两句淡淡的安慰,让她先回去等。 她听话的回去了,也等了,等来的是郑崇景派人将她押出了她原本居住的王府正院,关进了王府一角那个破败寒凉的小院子。 没有一句解释,也没有任何理由,就这样将她押去后院,像是囚犯一样关起来。她不服,想要见一见郑崇景,当面问问他为何要如此待她,却没想到,郑崇景根本就不肯再见她。 郑崇景如此待她,她当然不肯甘心,她每日哭泣,求着送饭的嬷嬷去给郑崇景传话,哭得眼睛都快瞎了,哭垮了身体,哭得孩子也保不住了。 第18章:今夕 顾仪兰想想以前,就觉得自己傻得可怜。她当初居然还傻乎乎的以为,郑崇景是对她心存愧疚,所以不愿见她,不见则心安。 真是傻透了。最后一次见郑崇景时,那人的态度虽然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但那是因为这人在人前一贯如此,他其实并没有在她面前掩盖自己的真实心绪,眼神都已暴露无遗。哪里有什么愧疚,哪里有什么旧情,分明是不耐和厌烦。 其实仔细说来,当初的她也不是没看明白郑崇景的态度。从十五岁开始,她心里眼里只有这个人,对他自然是了解的,只是她不愿相信,自欺欺人罢了。 往事如烟,以前的事,郑崇景人面兽心,自然不可原谅。但顾仪兰自己知道,她自己沉溺于郑崇景的温柔网,蒙心盲眼,识人不明,也不算全然无过。她不顾祖母反对,铁了心要嫁郑崇景,说她自作自受也不算冤枉。还好上天垂怜,让她有重活一回的机会,她自然不愿意像当年一般做个糊涂人。 她还记得,嫁给郑崇景的头两年,那人对她真的十分好,当时祖父颇受皇上信任,她的伯父又刚刚升迁要职,郑崇景对她不仅是宠爱,还十分敬重,有些涉及朝政的话从来也不避讳她。 以前她没仔细想过,但现在想来,郑崇景是宗室旁支,领着一份郡王禄米的闲散郡王一个,并不太受皇上看中,逢年过节进宫请个安,皇上照例关心几句,赏些东西,仅此而已,与京中其余几位郡王的待遇并无区别。 唯一特殊的就是,郑崇景与皇上的几位皇子年龄相仿,入内苑读书时,几位皇子刚好也在上学,郑崇景和皇子们同在内苑读书十年,他算是皇子们的陪读。 但这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他又不是给哪位皇子指定的侍读。皇子侍读都是肱骨大臣之子,怎样也轮不到他这个郡王。他也不会如真正的皇子陪读一般,在内苑进学结束后,可以直接入皇子府做长史或詹事。 论理,朝中事物与郑崇景无甚干系,无论朝野怎样变化,他还是个领着一份固定俸禄的闲散郡王,没有资格参与廷议,也无权对任何政事发表意见。但郑崇景却对朝中诸事十分关心,郡王府也养了不少幕僚。 郡王府养幕僚其实不是稀奇事,世风如此,普通官员家里还要养几个门客呢,不过大多数的官家门客,都是仕途无望,依附豪门混吃混喝的清客相公,供人闲谈取乐而已,真正有本事的人不多。 但顾仪兰却知道,郑崇景的那些幕僚,至少不全是混吃混喝的篾片相公。新婚之时,她与郑崇景感情尚好,自然也做过亲手炖了汤水往外书房送的事,她不止一次听到过郑崇景与门客谈话,极为正经严肃的话题,大多都是在分析朝局。 这些话当时她听过也就算了,对于眼里心里只有郑崇景,满脑子都想着如何伺候好相公,过好小日子的她来说,这些复杂的政事自然无用。 但时过境迁,重活一回,这些她曾经从郑崇景口中,从郑崇景的那些门客口中听到的话,对她来说已经变得无比重要。比如现在,她说的这些事,能让她精明的祖父半晌沉默不语。 “宋城吗?”为官多年的顾正则自然不需要顾仪兰将每一句话都说明白:“你确定林五爷的次女订了宋城赵家?” “是!”顾仪兰点点头:“听说林家不想声张,但林家十一小姐毕竟年小,言语不算谨慎,孙女与她闲聊时,她无意中漏出来的。只是孙女想要问详细,她却无论如何不肯在说。” 当然不是林十一小姐说的。顾仪兰会知道这些,是因为林五爷的次女,上一世就嫁去了宋城赵家,林相致仕之后才出的阁,这件事是郑崇景亲口告诉她的,她记得清清楚楚。 “不想声张……”顾正则眼睛微微一眯,却没再追问什么,反而转过话头继续板着脸教训顾仪兰:“你觉得自己聪明得紧,不过是自作聪明而已。林家一点细枝末节就胡乱攀扯说林相要致仕,是哪个教你如此胡言乱语妄论时局?再者,就算林相致仕,与军武出身的安国公府也毫无干系,这也不是你胆大妄为的理由。” “祖父,”顾仪兰抬起眼,不急不慌,脸色十分诚恳:“孙女是个内宅女子,自然没什么见识。孙女原本想着,林相若是致仕,首辅位空悬,祖父这个端明殿大学士压力岂不是更大。谢相是五皇子亲族,而温家梅清小姐的父亲又是李相的学生,眼下已经任正四品实职了。孙女急着为祖父分忧,自然失了分寸。” 两句话,点到即止,官场老油条顾正则自然听得明白。但他还是很不高兴:“想给我分忧?给安平王府送礼帮我分忧?亏你想的出来。” 顾仪兰点点头,做出一副十四岁小女孩该有的天真模样,说出来的话也是天真:“我送了穆妹妹礼物,祖父上朝时帮我问问安国公,穆妹妹喜不喜欢,这总可以吧?孙女想着,多说说话,自然就更惯熟些不是吗?您不是说过吗,安国公虽从不主动上疏议政,但皇上有问,他必答,皇上是很信任他的。因此孙女想,安国公家世代为将,旁的不说,兵部的事,皇上大约是要问问他的。” 顾仪兰话一出口,顾正则顿时眉头一动,带着几分审视似的盯着顾仪兰,片刻后却笑了:“我倒看不出,这个九姐儿,到底算是明白还是糊涂。这些事也是她一个后宅女子好揣度的?” 而此时,一直听着顾正则和顾仪兰说话,半晌都没有开口的顾夫人说话了。她笑着摇了摇头答道:“九姐儿当然是糊涂,她毕竟是个小孩子,不懂事。所以我应了她给安国公府节礼加倍,又允她给穆大小姐送礼,却还是为了旁的事。” 第19章:心思 顾正则转头看了看自己的老妻,眉头有些疑惑地蹙起:“你这又是为何?” “旁的妾身不在乎,”顾夫人笑眯眯地答道:“妾身就知道,他安国公府有六个漂漂亮亮的大小子,大的十九,小的十二,任凭哪一个来给我做孙女婿,我都是乐意的。” “你……噗……”顾夫人话一出口,一直板着脸的顾正则都忍不住失笑:“你心也是太大。安国公府这样的人家也是我们好惦记的?” “这怎么能叫心大,”顾夫人笑着答道:“女子高嫁,他安国公府是高门没错,但老爷你是端明殿大学士,我们是嫁女又不是娶媳,这难道不是刚好门当户对?” “你呀!”顾正则摇头叹气:“让我说你什么好!安国公府喜欢什么样的媳妇,你难道心里不清楚?出身高门大族,家里在京中无人,才是安国公府最理想的媳妇。” “我自然清楚,”顾夫人倒是笑得胸有成竹的模样:“但凡事都有例外。成祖爷金口玉言说过,皇家不干涉穆氏一族嫁去,但到头来怎样?现在的安国公夫人不还是宗室出身?我家与穆家算是门当户对,孩子们若是两情相悦,家中长辈万万没有拆散的道理。老爷可别将我这些话当笑话,穆家二老爷的大公子穆征衣据说转过年就要回京订亲了,安国公的长子穆铁衣,还有穆家三老爷的长子穆驰衣也十七了,我家六姐七姐都已经及笄,可不就是刚好合适?” “嗨!夫人你可是……”顾正则哭笑不得的模样,正待发表意见呢,结果却被顾夫人抢了话头。 “所以我才允了九姐儿送礼,”顾夫人伸出手指,点了点安静站在一旁的顾仪兰:“安国公府再谨慎,一年到头推不掉的宴请也有那么七八回。九姐儿跟穆大小姐多见几回,自然就能更亲近。穆大小姐是独生女,赴宴时大多是兄弟作伴,这多没意思,小姑娘家家的,都没几个小姐妹。以后九姐儿跟她好,赴宴时咱们顾家的女孩子们一同陪着她不也顺理成章嘛!”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顾正则从饭桌前站起,想数落自己的老妻两句,似乎又不知从何说起,他干脆一甩袖子站起来:“算了!我也管不了你!累了一天,我先去榻上歪会儿。” 顾正则表示要休息,顾仪兰自然低头行礼告辞,而此时顾夫人也站起来了,开口叫了嬷嬷和丫鬟们进来,吩咐了撤了桌子,给顾正则打水洗脸。等一切都吩咐好了,她才朝顾仪兰说道:“九姐儿随我来,你祖父从宫里回来的时候,带了皇上赏的粽子和艾糕,这是圣上恩典,我正想着给孩子们分分,你刚好过来,带几个粽子回去,跟你的姐妹们分着吃。” 顾仪兰乖巧地答应着,又转身向顾正则行礼再告一遍辞,恭敬地退出屋子。歪在榻上休息的顾正则挥了挥手算是答应,接着又闭上了眼。 顾夫人带着顾仪兰穿过院子,进了正院西厢的一间屋子,但进了屋,顾夫人却没让人拿粽子,反倒往八仙桌旁的春凳上一坐,朝顾仪兰招了招手:“九姐儿也坐,祖母有几句话说。” 看到顾仪兰坐下,顾夫人才笑着开口:“九姐儿,你一心为家里打算,反倒挨了祖父的训斥,是不是委屈了?” “孙女不敢。”顾仪兰赶紧低下头:“此事是孙女自作聪明了,祖父训斥得对。” “嗯,”顾夫人点点头,语气含糊地应道:“是对,所以你就乖乖听着。有些话听了记在心里,下次别犯,有些话听听就算了。” “祖母?”顾仪兰抬起头,有些吃惊地望着顾夫人,万万没想到她会这样说。 “你一心为家里,这是好的。”顾夫人笑笑:“但做事应道更周详,这一点你祖父教训的没错。给安国公府送节礼这件事,你的主意是冒失了,但我还是依了你,你可知为何?” “孙女不知。”顾仪兰水润的明眸中泛着微微困惑。 “谨慎自然是好,”顾夫人唇边笑纹加深:“但有时,冒失,却又有冒失的好处。你祖父说的没错,安国公府得圣心,除了穆氏一门忠勇之外,与他们家风谨慎也不无关系。京中人人皆知安国公十分受当今圣上信任,你放眼望去,京里这些勋贵们,哪个不想巴结他安国公府?都想,可是不敢。各个想得便宜,却瞻前顾后,怕费了力却巴结不上,得个钻营的笑柄,又怕引人注意,安国公没巴结来,反倒被参了结党。而你,的确是冒失了些,但你敢想,我就敢让你做。至于是不是能真的与安国公府交好……那是你的本事,也是我的本事,若成,旁人羡慕不来,若不成,那也是我年老糊涂,是你无知不知天高地厚。” “孙女明白了!”顾仪兰沉稳地点了点头。 “你明白什么了?”顾夫人戏谑地望着顾仪兰。 “无论如何,都与祖父无干。”顾仪兰答道。 “九姐儿,你的确是个聪明孩子,但毕竟还是年轻。”顾夫人轻叹一口气:“我今日跟你祖父说,我想跟安国公府结亲,你猜这句话是真是假?” 顾仪兰低下头略略思忖,刚抬起头想答,顾夫人却不用她答了:“你也不用费心思了,你也猜不到。这句话是真也非真,对于咱们顾家来说,你们姐妹几个不管谁嫁去安国公府,都是顶好的一门亲事。但你祖父说的没错,安国公府选媳妇有自己的标准,我们顾家可不是他们喜欢的亲家,所以亲事成不成,我其实不太在意。” “孙女知道了。”顾仪兰笑着点点头。她听明白了顾夫人的话,不管实际因为什么,她努力与穆红裳结交、顾家努力与安国公府结交,不能有别的理由,只能是为了儿女亲事。 第20章:礼物 “九姐儿,”顾夫人抬起眼望着院中的扶疏树影:“你祖父刚刚甩手走人,其实是不打算干涉我们了。你放心,你的话,他都听进去了,该小心的,他会小心,该提前做准备的,他会做准备。虽然林相的事你也只是疑心,但未雨绸缪总是没错,你祖父他是个谨慎的人。你能注意到林家五爷的事,还能知微见著,回来提醒家里,你的确是聪明,这很好。但祖母说你年轻不知事,却也不算冤枉你。” “是!”顾仪兰低头:“祖母教训的是。” “嘴上说教训的是,心理怕是不以为然吧?”顾夫人笑着看了顾仪兰一眼:“也是,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哪里懂得这些。你是个聪明孩子,以后大了,经历得多了,你只会更聪明。慧极必伤,却也不是虚言。眼下在家还好,祖母可以看顾你,但将来你总是会嫁人的,所以有句话祖母现在就教给你:凡事不可太过聪明,尤其是在男人面前。” “祖母……”顾仪兰有些吃惊地望着顾夫人,万万没想到她会这样说。 “九姐儿,你这样聪明,若是个男孩子,定能够封侯拜相,”顾夫人眼中泛着疼惜和遗憾,伸出手来摸了摸顾仪兰的脸:“但你是个女子。做女人,难啊!你若是男孩,你的聪明定会让你的祖父无比骄傲,可你是女孩子。聪明女子不是不好,比如咱们大周朝,重文轻武,世风风雅,男人们都希望家里的女人聪慧,能够读诗作画,谈文论道,无论他们说什么,女人都能听得懂。但他们希望女人聪明,却不希望女人们比他们更聪明。太过聪慧的女人,会引来男人的嫉恨。不要觉得你的父兄、你将来的夫君不会因此嫉恨你。你得学会如何跟男人说话,将你的聪慧藏起来,不露声色地引着他们往你希望的方向走。” “祖母,孙女受教了。”顾仪兰站起,十分郑重地向顾夫人行礼。这些话,都是顾夫人五十多年为人女,为人妻的经验,可真称得上是肺腑之言,祖母果然是真心疼爱她,肯讲这些给她。上一世直到她嫁去荣康郡王府,祖母也没有教过她这些。 不过仔细想想,她上一世大约也不需要祖母如此叮嘱,成日眼里心里就只有郑崇景一人,如此愚蠢,也不需祖母仔细叮嘱。 “去吧!”顾夫人微笑点头:“你聪明,祖母无需多说你也能明白。叫丫鬟们给你拿上粽子,回去吧。若是想给穆大小姐送礼,准备好了过来回我一声就是。” 顾仪兰笑着答应了,拿上粽子离开了顾夫人的院子。她知道,旁的事也不需要她管,有极精明聪慧的顾夫人在,一切皆可放心。但是与穆红裳交往这件事,就只能靠她自己了,要如何做,她还得仔细筹划一下。 顾仪兰清楚,凡事不可太过迫切,掌握分寸很重要,因此穆红裳在这些日子里,也没收到太多来自顾学士府九小姐的礼物。 也就是六月底,顾学士府打发人送来一个精致的镂花松木小匣子,匣子里铺着草叶棉絮,养着只个头很大的金虫(金龟子),金中带绿十分漂亮。据说是顾家九小姐从大相国寺的放生节庙会上买回来的,穆红裳十分喜欢。 穆红裳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去大相国寺看过放生节,听说特别热闹,许多大家族都是合家出动,各家的马车都停在大相国寺前的长街上,能将占满前后两条街。 不过穆红裳也是听说,他们安国公府一向不去凑这个热闹,穆红裳自然也没机会亲眼看过放生节到底怎样热闹,自然也没机会见识到放生节庙会上各种稀奇的小玩意儿。 实际上,大相国寺放生节的庙会是官办的,那一日朝臣家眷大多会出门看放生,大相国寺周边都戒严,寻常百姓摊贩根本就无法接近,那些摆摊的所谓“小商贩”,都是京里各大商铺领了官衙的牌子,派了人过去设摊,做成市井摊贩的样子,摆些不值钱又逗趣的小玩意,价格却标得昂贵,哄少爷小姐们玩的。 穆红裳可不知道这些,她从来没看过庙会,穆家的孩子们也都没有什么机会去看这样的热闹。还是两三年前,穆征衣在家时,偷着带家里弟弟们去过一回。穆家男孩子偷偷出门,自然不敢带上老夫人的宝贝疙瘩穆红裳,放生节人多,万一磕了碰了走丢了,他们兄弟们可担不起。因此哥几个是独自偷偷去的,回来时给红裳买了个带响的小风车。 穆红裳还记得,那一次他爹发了脾气,大哥挨了打,从二哥到小弟都罚了跪祠堂,只有她没事,还白得了个风车。 为了看庙会挨打,穆红裳想了想觉得也不算太吃亏,可惜这样的机会她却没有,之后的几年,家里的兄弟们也没再敢偷溜出去玩。因此眼下穆红裳收到顾仪兰送来的金虫,真是开心得要命,让丫鬟仔细地给养了起来。 五月端午收到个香囊,六月间又收到个庙会上买来的小虫,到了七月中元节,顾学士府打发人送来个精致的绉纱河灯。 顾九小姐打发人来送东西的频率不很高,但件件东西都送的巧妙,安国公夫人冷眼看着,忍不住感叹:“这顾家小姐当真是颇费心思。” “红裳高兴就好。”穆老夫人倒不愿意计较那么多:“说来说去,这也是女孩子之间的小事,你也用不着这么小心,一味拦着,倒惹得红裳不开心。说来说去,你还是对红裳不放心,在你眼里,你女儿就那么傻?这样容易就被人哄了去?” 话说到这份儿上,安国公夫人也不好再说什么,好在顾家小姐也就是送些小玩意儿过来,频率也不高,看看再说吧。 第21章:武将 时间一晃到了八月,穆红裳的抄书还没有结束,那些兵书早已经又抄了两遍,可祖母还没有发话免了罚,然而穆红裳却没像是之前那样日日抱怨了,原因无他,从五月到八月,每日两个时辰,接连抄了三个月的书,她都有点习惯了。习惯了,也不觉得特别负担,也就没再像从前一样,日日要花些功夫来求祖母免了罚。 八月十五中秋节是重要的节日,尤其对于穆家来说,中秋节更是像过年一样重要的节日。按照惯例,每年朝廷中秋、过年前都要劳军,穆家捎往边关的马车也会跟着朝廷劳军的马队一起出发。安国公府三位爷并一位少爷都在边关,要捎去的东西不少,因此从七月初开始,安国公夫人和她的几个妯娌就一直在忙着整理捎往边关的东西。 按照惯例,劳军钦差过了中元节就出发,押送劳军物资走得慢,到边关得二十几日,赶在中秋前到达北境,将劳军物资交割,再带着圣旨将北境每个驻军要塞都走一遍,慰劳军士,之后带着燕北路经略安抚使和各位将军的谢恩折子回来,快马加鞭,差不多八月底回到京城。 对于安国公府来说,从七月初到八月底,真真算得上是整整两个月都在为中秋这一个节日忙活。七月底往边关捎的东西送走,立刻开始准备府里办节。 往京中各家送的节礼、家中仆妇下人的赏银、祭祀用的各样物品都得准备,孩子们的新衣要做出来,送礼用的月饼也得提前制,往平安州和梁州两位姑奶奶家的节礼,还有妯娌们娘家的节礼都要赶着送去,还要提前准备着八月十四命妇进宫领宴的诸项事宜。 事情又多又杂,这些全要在短短十几日之内安排好,不仅安国公夫人这个当家主母从早忙到晚,几个妯娌也是忙得脚不沾地,就连早就不管事的穆老夫人也在忙着,一时忙着看送往女儿家里的礼单,一时又催着开库房,给孩子们找衣料。 整个国公府都在忙碌,也就孩子们还一如往日,早上起来,六个孩子排成一排练功做早课,接着到书房跟着先生读书,接着是孩子们一起到穆老夫人这里吃午饭,吃过午饭,挨罚的穆红裳留下来抄书。而男孩子们,除了穆锦衣以外,都要回去书房,跟着先生学兵法,为了将来上战场做准备,而十二岁的穆锦衣因为年纪小,还不需要读兵书,撒欢去玩就好,只等着晚上晚饭前,和哥哥姐姐们一起练功做晚课。 与京中其他世家大族的子弟相比,穆家的孩子们过得十分辛苦,因为他们以后要上战场。为了领军镇守一方,也为了在残酷的战争中保住命,他们必须过得辛苦。 从五岁学扎马步开始,基本功练两年,七岁开始学拳脚功夫,十岁学兵器,先学长枪。十岁的孩子甚至还没有长枪高,先从最轻的竹枪练起,一点一点换,越换越重。 穆家世代为将,家传的功夫是长枪,穆家子各个都要练。当然,学了长枪也不一定都要用,只是家传的功夫必须要会而已,最终用什么兵器,还是要家里的武师父按照每个孩子的特点选,擅长什么用什么。比如已经上了战场的穆征衣因为天生力气大,因此用一把分量十足的偃月刀,而穆红裳的亲哥穆铁衣一把铁弓箭无虚发,近身兵器用的是一根略细的双头戟。 武将都得骑马,因此穆家子用的兵器大多都是适合走马打仗的长兵,倒是很少用京中官家少爷们常学的长剑。长剑是君子之器,用着是好看些,可惜用来打仗不太实用。 穆家的孩子们十一岁开始学御马,十二岁开始学在马上使用兵器。安国公府这一条街上,隔三差五就能看见安国公府正门大开,安国公或者国公府武师傅骑马带头,身后跟着六七个半大孩子,背后背着兵器,骑着大小不一的马,一个接一个的从安国公府出来,排成一串跑过长街,往城外跑马。 一大串的未来武将一起出门跑马,看起来真是雄赳赳气昂昂。呃……也不都是未来武将,至少每次都排在倒数第二的那个小丫头以后就不是武将。她也是这一大串孩子中唯一一个背上没有背着兵器的,兄弟们都背着武将长兵,只有她这个未来不需要骑马打仗的大小姐,腰间挂着一柄细长略弯的唐刀。 京里人都知道,安国公府的宝贝疙瘩,安国公府唯一的女娃娃穆红裳,平生最喜欢的事就是出门跑马。 穆老夫人实在是太惯孩子了!怎么能把个女娃娃养得这样野,居然允许她隔三差五跟着兄弟们一同出门跑马,将女娃娃养得如此没规矩,将来嫁了人她婆家可要头疼了。京中有许多人在背地里这样说。 但也有些人,却不这样看。在他们看来,安国公府惯着穆大小姐,那是因为他们惯得起。这穆大小姐母亲是郡主,父亲是皇上倚重信任的公爵,将来她嫁到谁家,婆家也不敢给她委屈受。穆老夫人正是心里有底,才敢这样惯着孙女。这样出身的女孩子,需要德容言功的拘着自己讨好婆家吗?自然是不用的!君不见魏皇后所生的三公主也是个性活泼,喜欢走马,嫁了人也没改了性子,驸马敢拘着她吗?道理其实是一样的。 但不管旁人怎么议论,这些闲话都传不到安国公府里去。穆老夫人一如既往惯孩子,穆红裳想要什么,想做什么,大多数时候撒个娇就能如意,不过是跟兄弟们出门跑个马,在穆老夫人看来简直不是事儿。 再说了,京中贵女会骑马的不少,魏皇后所出的三公主爱马,最喜欢春日里穿一身红衣,骑着她那匹雪白的大宛良驹出门赏花,远远看去像是一幅画,因此贵女圈子中走马踏春蔚然成风。凭什么旁人走马赏春可以,她的红裳出城跑马就不行? 第22章:谢淑柔 穆老夫人这话若是让京中其他勋贵世家的贵妇们知道了,大约并不以为然。走马和跑马一样吗?京中贵女走马赏春,那是有下人牵着马,小姐们骑在马上,慢行赏景。而且小姐们走马,大多都穿着眼下京里流行的丝绦骑装,随着马行,丝绦随风而动,真是又好看,又风雅,景与人,都像一幅画。 哪里像是穆家红裳一样,平日就一身窄袖胡裙,裙子还比旁人短三分,平日走路就露着绣鞋和裤脚,骑马的时候就更过分了,居然一身短衣,还穿着男人才穿的长靿靴,真是毫无美感可言。隔三差五就跟着兄弟们出门打马飞跑,这孩子真是被惯得没个样子。 虽然说这安国公家世代为将,规矩是不如诗礼传家的大族。但这穆大小姐的两个姑母出嫁前也没像她现在一样野啊!虽然身为穆家女,也会习武跑马,但大部分的时候还是规规矩矩的。哪像这个穆红裳,都是十二岁的女孩子了,穆老夫人居然还这样由着她的性子,也不拘起来学学规矩,以后嫁去哪家哪家倒霉。 不过,有一句话京中诸人倒也认同。那就是,穆老夫人是有底气,才敢将孙女娇惯成眼下这样子。安国公府的大小姐不管被养成什么样子,将来嫁人,夫家也不敢给她气受。这姑娘可是郡主的女儿,礼亲王的亲外孙女,最重要的是,她爹是极受皇上信任看中的安国公。 安国公有多得圣心,看看眼下的穆家孩子们怎样出门跑马就知道了。府里的武师父打头,一串六七个孩子跟着,每人都跟着一个走马教习,再加上护卫,乌泱泱二十来个骑士跑过长街往城外去,马蹄踏地的声音震耳欲聋。 但这排场并不是最主要的,而是穆家出来的这些骑士都配着兵器。打头的穆铁衣背着铁弓和长戟,他身后的穆驰衣身后背着一杆银枪,再往后的穆青衣是穆家子中身子最弱的一个,身量却不矮,身后背着一杆铁力木制长矛,而十四岁的穆凌衣身后背双斧,腰间还挎着鞭子,年纪最小的穆锦衣则规规矩矩背着一柄木杆红缨枪。就连唯一的女娃娃穆红裳腰上也挎着刀。 要知道,大周朝重文抑武,对于兵器有严格的管制,朝中大臣不许私自收藏兵器,家中侍卫护院需要用到的寻常刀枪都得到官府备案。 要知道,像是穆家人一样,一大群人背着兵器招摇过市,换了旁人可早就被抓紧大牢了。按照大周朝现行律法,若无行兵手令和官府备案许可,五人以上携兵器同行可是犯律的。 然而换了安国公府,偏偏就是没事。旁人私藏兵器是犯法,安国公府就是藏个小型军械库都没事。旁人不许五人以上携带兵器同行,穆家孩子们隔三差五背着刀枪剑戟,跑着马招摇过市。 没人管,谁敢管?君不见,先皇手书的敕令还供在安国公府正堂吗?那可比任何兵部行文都好使,所以穆家人才如此光明正大地执兵器招摇过市。 这样出身的姑娘,规矩不好又怎样?无知粗俗又怎样?嫁了人难不成婆家还敢因为这些给她气受?真若让她受了气,怕不是会立刻有一大群武将持着刀兵打上门来。所以穆老夫人有底气将孙女娇惯得如此张狂骄纵。 没错!无知粗俗,张狂骄纵,这是谢淑柔从旁人嘴里听到的,对于穆家穆红裳的评价。谢淑柔不了解穆红裳,但她依旧对于这样的评语,持有怀疑态度。 不管旁人怎么说,谢淑柔对穆红裳的印象都很好,大约是因为她落到这个奇怪地方之后,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穆红裳。 难不成是雏鸟情结?谢淑柔有些疑惑。对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产生雏鸟情结也太不靠谱了吧?!但穆红裳的确是她对这个世界的第一印象。 当时她莫名其妙地突然出现在水里,她不会游泳,自然吓得要命,大脑一片空白,只知道努力向岸边挣扎靠近。 她知道岸边站着很多人,她想要呼救,却怎样都张不开嘴,惊慌之间,她看到岸边一个红色的身影弯下腰,朝着在水中努力挣扎的她,直直地伸出手。她当时不知道那是谁,只知道是个年纪很小的女孩子,有一双灿若星辰的大眼睛。 那是谢淑柔对这个世界最初的记忆。再往后,她沉入水底失去了意识,她原本已经绝望,没想到自己会再一次醒来。但她醒来后,却发现自己陷入了更大的绝望之中。 她是谁?她在哪里?!这些最简单的常识性问题,谢淑柔发现,她回答不了。 她是谁?这个问题原本不难回答,她不是正在上大四的女大学生谢家琪吗?她爸爸叫谢国强,是一家中型公司的财务主管,工资很高,她妈妈叫孙荣,是小学老师,工资不高,但妈妈对工作很负责,天天早出晚归的。 她是爸爸妈妈的独生女谢家琪,从小个性活泼讨人喜欢,喜欢唱歌跳舞,从小学到高中都是班里的文艺骨干。她成绩不算特别拔尖,高中努力了三年,高考成绩不错,上了师范大学,学的是中文专业。 她今年大四了,爸爸已经托人给她找好了实习学校,是她家附近一所普通中学,寒假过后她就会去学校实习。 以后她会成为一名初中语文老师,像妈妈一样,在学校工作一辈子,干得好了也许可以调职去重点中学,她还可以努力提高自己,也许她今后能成为教研组组长、年级组长、教务主任…… 她是谢家琪!是谢家琪!是以后要当老师的谢家琪!她的世界不是这个样子!她的世界有电、有网络、有道路上穿梭不息的汽车,还有天上飞来飞去的飞机,八九个小时就可以跨越大洋,飞到地球的另一端。 她的世界不是这样!不该是这样!她不是谢淑柔!不是! 第23章:穿越 谢家琪没想到自己会真的像小说里写的那样,一睁眼变成了别人。她记得自己只是下楼丢个垃圾,楼道灯坏了,她一脚踩空,然后在下一秒,她却没有滚下冷硬的台阶,而是落到了水里。 她在水里挣扎,岸边是惊慌得人群,只有一个红衣小姑娘,扒住岸边的湖石,努力向她伸出手,试图救她。 她当时搞不清状况,不明白自己到底身在何处,而再一次昏迷醒来后,谢家琪发现自己的记忆变得混乱。环境是陌生的,古香古色的架子床,挂着华丽的床帐,比博物馆的展品还漂亮。 床周围围着很多人,穿着华丽的古装,那些人的脸,看起来既陌生又熟悉。谢家琪不知道其他的穿越党会怎样,但她自己,的确是花了点时间才搞明白状况,她是碰到传说中的穿越了!完全又彻底的成为了另一个人。 而搞明白现状之后,谢家琪的精神状况并没有好转,反而更加恐慌绝望。她真的是想不通,为什么是她遇上这种事, 难以接受事实的谢家琪情绪崩溃了,她甚至不能听别人叫她的新名字“柔儿”,这么白莲花的破名字不是她的!她叫谢家琪! 她莫名其妙变成了另一个人,那谢家琪呢?是不是不存在了?她还能不能回到原来的世界?爸爸妈妈在哪?她到了这里,爸爸妈妈怎么办?她想回去,她想爸爸妈妈,她不要在这里! 惊恐绝望的谢家琪在醒来之初说了不少“胡话”,具体都说了些什么,她自己其实也记得不是十分清楚。她只知道自己“胡言乱语”的哭闹时,那位一直坐在她床前,穿着华丽的美丽妇人哭得十分凄惨。 再后来她哭累了昏迷了,发起了高烧,这下子不能“胡言乱语”了,因为她病得嘴都张不开了。 再后来,她醒了,却也再也没说过胡话,因为她终于接受了事实。毕竟,死了也不一定能回得去,既然如此,还是努力活着吧。 从那一天开始,谢家琪变成了谢淑柔,开始乖乖地张嘴喝药,成为一个极为听话配合的病人。她还是幸运的,在这个封建迷信的落后时代,她之前的那些“胡言乱语”被心疼难过的谢家人自动找了个合理的理由,他们说她这是“撞克”了,被邪祟附了身。 谢大奶奶请了人来家里念经驱邪,又亲自跑到大相国寺去请了香灰符水,回来灌給谢淑柔。 挺好的,本来就落水着凉发热,再加上喝了香灰符水闹肚子,谢淑柔这一下子真是病来如山倒,躺到床上动都动不了了,连上厕所都得要人搬下床,扶到净房去。 在卫生条件落后,没有抽水马桶的古代闹肚子真是一种折磨,但当时的谢淑柔已经计较不了那么多了。连发烧带拉肚子,她病得昏昏沉沉,苦得要死的中药一碗一碗地灌下肚子,她的舌头都麻木了。 一连十几天,谢淑柔迅速消瘦,原本白嫩的小脸变得蜡黄,闺房中一股子弥散不去的药味,熏得人头疼。病得最重的时候,谢淑柔躺在床上,发着高烧,肠子绞痛,头疼又恶心,她甚至悲观的想,她也许不用担心以后怎么在这个陌生的时代活下去了,没准这一病就病死了也说不定。 但谢淑柔毕竟还是年轻,这样重的病,也熬过来了,她渐渐好转,开始清醒起来,至少能看清楚身旁的人,也开始有力气整理自己纷杂混乱的记忆。 是的,就像小说里说得一样,谢淑柔之前十几年的记忆,她有。只是这些记忆许多都十分模糊,让她并没有什么代入感,就算是有记忆,她对于周围的一切,还是感觉到陌生恐惧。 她知道那个长得很漂亮的谢大奶奶是她现在的亲妈,但她对这个很疼爱女儿的新妈妈没有任何亲切的感觉,相反还有些害怕。谢大奶奶对女儿这么好,万一让她发现自己不是她女儿,而是来自于其他世界的奇怪灵魂可怎么办?! 因为害怕,谢淑柔越发沉默寡言,她努力想要模仿原来谢淑柔的言行举止,却无奈地发现,想要彻底的成为另外一个人,并不是想象中那么容易,她想要努力靠近谢淑柔以前的样子,却总是力不从心。 幸好她还病着,还能够以生病为借口沉默不语地躺在床上,好好地梳理那些陌生的记忆,努力在脑中模拟练习成为另一个人。 她闭着眼想呀想啊,想着这些陌生的家人,想着这个陌生的世界,又想着她出事时的赏花宴,还有这世界上唯一让她感觉到亲切的那个红衣小姑娘。 现在她知道了,那个红衣小姑娘是安国公府的大小姐穆红裳,是她“原本就应该认识”的人,“以前”在曲江春宴上见过一回,虽然没有说过几句话,但是的确“认识”。在谢淑柔的记忆里,整个京中的世家贵女,没谁不认识穆红裳,虽然这位穆大小姐很少参加京中世家大族的社交活动。 穆红裳其实跟原来的谢淑柔真的不熟,游宴上见过两次,统共就说过两句话,随着各自的母亲相互打个招呼而已,根本没有任何交情,但现在的谢淑柔却对穆红裳好感十足,大约是因为,她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那个红衣裳的小姑娘吧? 头一次回忆起自己穿越来的场景,谢淑柔依旧心有余悸。但她还是仔仔细细地回忆着当时的每个细节,她在水里,岸上的那几个人……都面熟,谁来着,仔细想想…… 有一个是她现在的三姐谢淑仪,一家人。在往旁边那个,好像是个姓温的小姐,似乎以前的谢淑柔与她也不熟悉。然后是王小姐,这位熟一点,再然后就是红衣服的穆红裳。 穆红裳的边上还有两位小姐,好像是顾家小姐,见过几面算是有些交情,名字……好像是顾仪兰和顾仪竹…… 顾仪兰??谢淑柔微微蹙起眉,这个名字是真的很熟悉,她对顾仪兰这个人也很熟悉。但……以前的谢淑柔和顾家小姐交情有那么深嘛?!没吧…… 第24章:一本书 卧病在床的谢淑柔有很多无人打扰的空闲时间,足够她仔仔细细地琢磨顾仪兰这个熟悉的名字。 事实上她没花多长时间就想起来了,不光想起来顾仪兰这个名字到底哪里熟悉,还想起来了她这个叫做谢淑柔的新身份到底有什么猫腻。 谢淑柔,谢淑柔,她就说这个破名字怎么那么像个白莲花。原来不是像,而是她就是一朵两面三刀的超级大白莲。 想明白这件事后,谢淑柔更慌了!她怎么那么倒霉?!她怎么能那么倒霉?!别人穿越只是换个世界过日子,赶上她,怎么跑到一本书里来了?穿到书里也就算了,她怎么还是那个从头蹦跶到尾,成天和女主抢男人的白莲花女配?! 她就说顾仪兰这个名字怎么这么耳熟!这明明就是她在下楼倒垃圾之前正在看的一本言情小说的玛丽苏女主!而她,倒霉的谢家琪,不对,现在是倒霉的谢淑柔,就是那个两面三刀一直跟女主抢男人的白莲花女配一号! 这下死定了!想明白这件事后,谢淑仪浑身直抖。真不能怪她害怕,她是个要一直倒霉到死的人啊!不光是她要倒霉,她现在生活的这个家,也会倒大霉。最最愁人的是,谢家倒霉恐怕很难阻止,哪怕她离女主远远地,不跟女主抢男人,他们谢家也还是死定了啊! 彻底搞明白自己的处境之后,谢淑柔显得更加沉默了,她以养病为名,天天躺在床上,很少说话,看起来像是一直在睡,但其实她是在努力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不慌,没事,也许事情没那么糟糕呢! 谢淑柔整整花了两天时间才重新接受了自己的人设,她觉得自己算是心理素质不错了。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她依旧躺在床上,看起来安安静静的模样,脑中却很活跃。 她努力回忆着那本书里的每一个细节,尤其是以后将要发生的事,能想起来多少是多少,她觉得对未来知道的多点,她的底气也稍微足点。 那其实是本情节挺简单的言情小说,一个重生的玛丽苏女主,一个完美无缺的男主,还有一大群各具风情的帅哥男配,以及……一大堆因为羡慕嫉妒恨成天找茬跟女主撕逼的恶毒女配。很不幸,她谢淑柔就是恶毒女配大军中最恶毒的一个。 总之,重生的女主顾仪兰是个玛丽苏,是个帅哥就喜欢她,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而这本书的女人们……要不就是对顾仪兰羡慕佩服忠心耿耿,要不就是她这一款的成天想着害女主。 至于故事主线……玛丽苏言情小说的故事主线能有什么特殊?主线就是遇帅哥、谈恋爱、虐渣男、被人害、被帅哥英雄救美这样一个往复循环的过程,期间夹杂各种撕逼。 女主是个神奇的体质,在家姐妹们要害她,出了门其他人家的小姐们也要害她。但是大家努力合伙害她都成功不了,因为她总是被各种各样的帅哥相救,然后展现出美好品质让帅哥一见钟情。 嗯,没错,这就是全部故事细节。这样的故事情节,让谢淑柔更是愁上了头。她作为一个准备从良的恶毒女配,可以离女主远远地,不去招惹她,但女主身边是非多,她能管得了自己,管不了别人,比如,她这个一号恶毒女配就管不了一号男配五皇子郑瑛。 玛丽苏顾仪兰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巨大女主光环照耀下,连皇子都得跪倒在她的石榴裙下。这一跪不是跪一个,而是跪一对儿,五皇子郑瑛,六皇子郑瑾,都跪了,区别在于人家六皇子是男主,顾仪兰的正经官配,以后要抱得美人归的。 而且……人家六皇子郑瑾是宫里魏皇后的儿子。 说起这个魏皇后,谢淑柔又想要叹气。她这个可怜的恶毒女配,要面对的女主显然有点多啊……敌方势力强大,她要自保真的是比登天还难。 嗯,没错,女主挺多,魏皇后也是一个!因为她在下楼丢垃圾前看的这本书,它是另一本玛丽苏小说的续集!主角就是现在在皇宫里的皇上和皇后。 谢淑柔还记得,那是一本披着古言皮的“霸道总裁爱上我类型”的小说,霸总皇上和小白兔女主的经典组合,假装是宫斗小说的甜宠文,宫斗斗得很敷衍,女主不是靠皇上拯救,就是靠运气。 深情的帅哥皇帝,天真善良出身不佳的小美人,一点点的宫斗情节,几位衬托小白兔优秀品质的险恶宫妃,配上大量小甜饼。 故事简单,故事的结局也很简单,皇上自从爱上小白花,再也没踏足其他宫室一步,全心全意宠着她,从此六宫形同虚设,害小白花的宫妃们都自食恶果,正宫皇后难产而亡,小白兔宫妃当了皇后,和皇上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本如此简单的小说居然很火,火到卖了版权,拍了个短短五集的电视剧。 谢淑柔想,也许因为那样轻松不用动脑的甜宠剧情让人看起来很放松很开心,所以那本书才红起来了吧?毕竟情节真的很单薄,单薄到拍成电视剧也只能撑五集而已。 正是因为那本简单的宫斗小说很火,许多粉丝嚷嚷着想看续集,所以那个作者又写了以顾仪兰和魏皇后的儿子郑瑾为主角的甜宠小说,上一本书的主角皇帝皇后当然作为人气很高的配角存在,作用是继续发小甜饼。 是好事对吧?皇帝皇后感情好,还在宫里呆着,就算他们也是主角,也应该跟她谢淑柔没关系对吧? 理论上是如此,可是超级悲催的是,已经死了的那个前皇后,女主魏皇后的前情敌,是他们谢家人! 更更悲催的是,难产而亡的那个谢皇后留下的儿子,被善良的魏皇后抱在膝下养大的五皇子郑瑛,最后会为了女主顾仪兰和六皇子郑瑾结仇,两人最终会成不死不休的死局。要知道郑瑾可是人家宫斗文女主魏皇后的亲生儿子啊!!还是正经的续集男主! 第25章:死局 谢淑柔想来想去,都觉得自己没啥立场阻止五皇子郑瑛去跟男主郑瑾撕逼抢女主。人家五皇子的娘的确出身谢家没错,但也不是谢丞相的亲闺女,只是族侄女而已,陈郡谢氏是名门望族,分支多得要命,谢淑柔觉得她这个来自现代的穿越党,都搞不清楚这个所谓族侄女关系到底有多远。 再说,就算谢皇后与他们谢丞相府的血缘很亲近,她也早就死了啊!死人是没办法管教儿子的! 而且这个郑瑛是先皇后所出,被现任皇后魏氏亲自养大,目前来说,是十分受看重的皇子,君臣有别,她谢淑柔凭什么去阻止五皇子去跟六皇子抢女主?不仅没法阻止,而且她也不想去亲自拦着。 原因无他,她这个和女主抢男人的恶毒女配,抢的还不是男主郑瑾,而是五皇子郑瑛。因为谢淑柔喜欢郑瑛,想做五皇子正妃,但郑瑛喜欢女主顾仪兰,所以谢淑柔看顾仪兰哪哪都不顺眼,使劲使绊子害人。 对于现在想要安分守己保命过日子的穿越党谢淑柔来说,这个五皇子郑瑛简直就是个祸水,离得远点还来不及呢,让她主动凑上去劝郑瑛别去和郑瑾抢女主,那是万万不敢的! 谢淑柔记得,根据那本小说的情节,这个五皇子和魏皇后自己生的六皇子郑瑾其实只差五个月,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是很好的。 郑瑛是短暂地做过太子的,根据书里的说法,郑瑛和郑瑾这对兄弟都很聪明,但是性格截然不同,郑瑛精明善谋、抱负不凡,而郑瑾则好学不倦、谦虚温和。 温柔单纯、楚楚可怜、小白兔一样的女主魏皇后当然是个善良的人,养前皇后的儿子也尽心尽力,对郑瑛和郑瑾一样好,这两个孩子,都像是她亲生的一样。 因为六皇子郑瑾喜爱读诗论史,才情极高,却天性洒脱,不喜束缚,他的理想不是当太子当皇帝,而是等自己的哥哥郑瑛登基之后,当一个修书编史的闲散王爷,带着心爱的顾仪兰走遍名山大川。 其实皇上和魏皇后也是这样想的,他们觉得郑瑛恪谨善谋,明达宽毅,更适合继承大统,因此从一开始,帝后是将五皇子郑瑛当做皇储培养的,后来也的确让郑瑛坐上了太子之位。 六皇子郑瑾对郑瑛当太子毫无意见,但郑瑛想要依仗权位跟他争夺顾仪兰,他却不能容忍。 郑瑾与郑瑛一同长大,在没有遇到顾仪兰之前,兄弟两个感情其实非常好,因此就算郑瑛当上太子后,为了顾仪兰多番为难他,郑瑾也不愿与哥哥计较。他甚至去求了皇上,想让皇上赶快给他和顾仪兰赐婚,然后给他赐一个偏远的封地,他好带着顾仪兰远走高飞,避开哥哥的锋芒。 然而郑瑾没想到,郑瑛也同时求了皇上,求娶顾仪兰为正妃。两个儿子都喜欢顾家女,皇上左右为难,但皇后是心里有数的。 魏皇后知道顾仪兰和自己的儿子郑瑾两情相悦,并不喜欢郑瑛,因此魏皇后亲自求了皇上给郑瑾赐婚,但魏皇后舍不得儿子离开京城,因此没有同意郑瑾想要边地封王的请求。 圣旨一下,郑瑛的眼睛都红了。在他心目中,眼下郑瑾就是与他有夺妻之恨大仇,他因此对郑瑾步步紧逼,甚至希望郑瑾去死。郑瑾死了,天下是他的,顾仪兰也是他的。 颖悟绝伦的郑瑾的确不想与哥哥起冲突,但这不代表郑瑛想要他命的时候,他会坐以待毙。他通过精心谋划,将郑瑛拉下太子位,以为失了权势依仗之后,郑瑛会收敛些。却没想到,这却引来了郑瑛更加不顾一切的反扑和报复。 一切的一切都在郑瑛劫持圈禁了顾仪兰之后达到了顶点,兄弟两个终成不死不休之局。当然,身负男主光环,有个真女主老妈和一个真女主媳妇的郑瑾是不会输的,而五皇子郑瑛则失去了所有的势力和依仗,被贬为庶人终生圈禁。 当然郑瑛也没被圈禁多久,他很快就在魏皇后和顾仪兰的双重女主光环的感召下后悔自责的自杀了,成为了全书中唯二没有好下场的男配之一。 没错,唯二。这本书里大部分的女配都没啥好下场,只除了寥寥几个女主拥趸,而大部分的男配都下场不错,高官厚禄不缺,只是可能终身孤独深情惦念顾仪兰,在女主成亲后还在一心一意为她做贡献神马哒。 这么多的男配都好好地,就只有和男主作对的郑瑛,还有女主顾仪兰的渣男前夫郑崇景两个没好下场。只有两个没有好下场,其中一个还是他们老谢家的亲戚,谢淑柔简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谢皇后是他们谢家人,谢丞相府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能算作皇子外家。郑瑛如此作大死,跟他绑在一条船上的谢家想全身而退,可能吗?谢淑柔想来想去,都觉得这是个死局!可问题在于,虽然她不愿意莫名其妙穿越到这个鬼世界生活,但她更不愿意死。 好死不如赖活着,可惜她想来想去,都没想出来,自己应该怎样自救。说来说去,她这个蹦跶来蹦跶去的恶毒女配,真不是谢家抄家灭族的根本原因。根源在五皇子郑瑛身上,她可真的管不了。 谢淑仪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将自己能记住的书中细节都梳理了一遍之后,她不得不承认,这真是个死局,谢家以后的结局她真的干涉不了。 终于认清事实的谢淑柔极端绝望,她在床上呆呆地躺了三天,不想说话也不想动。反正都是要死,她自暴自弃地想,还不如现在死了算了,顶着个恶毒女配的身份,以后还注定要给作死男配陪葬,她觉得活在世上的每一天都是折磨。 第26章:自救 谢淑柔没经历过任何挫折,一直活得顺顺当当。以前考试成绩不好、没有抢到爱豆演唱会的门票、班里排的文艺节目没评上优秀这样的鸡毛蒜皮的小事在她眼里都是天塌了一样,足够她哭一顿,难过半天。 而到了今天,在陌生的世界,变成了另一个人,一睁眼就要面对生死局,慌乱无助,谢淑柔对自己根本没有信心,她以为自己扛不住。她以为这么大的心理压力会让她很快崩溃或者抑郁,她以为她会就这样不死不活地躺在床上,绝望等死,但她终究没有。 大约是得益于她之前的二十几年都在自由社会长大,接受平等的通识教育,父母疼爱,家庭氛围良好,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她成长成了一个开朗乐观的姑娘。不得不说,她心理素质还是不错。 若是在现代社会,她这样乐观又知足的个性并不稀奇,然而眼下,谢淑柔却无比感谢平等的教育、宽容的社会环境,还有父母的爱护,能让她养成这样的个性。 她自暴自弃地躺了几天,哭了无数顿,难过了很久很久,但哭过后之后,像是完全发泄了自己心里那些阴暗的情绪一般,她神奇般地精神了起来,重新开始燃起了活下去的希望。 死局又怎样?!谢淑柔有些心大地想,不是还没死呢嘛!既然没死就有办法。谢家的事,五皇子的事她这个人微言轻的宅门小姐是真的管不了的,那她努力想办法在出事前把自己摘出去不就行了嘛! 救不了一家子就先救自己。这是谢淑柔为自己新制定的战略方针。虽然她还是救自己这件事没啥信心,但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什么都不做是死,干嘛不努力试试自救!万一成功了呢?怎样都比躺着等死强吧…… 制定好新的战略方针之后,谢淑柔又开始老老实实地吃药吃饭,也不再像以前一样沉默,她开始和丫鬟们聊天,和来探望她的姐妹和长辈聊天,想要多了解谢家,也多了解这个世界。 毕竟虽然她有以前那个谢淑柔的记忆,但毕竟是别人的记忆,许多事她知道,却并没有什么代入感,有些该注意的细节自然也注意不到。 俗话说细节决定成败。谢淑柔觉得,既然大事她干涉不了,不如仔细研究一下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许能从中找出生机呢。 谢淑柔看起来“日渐恢复”,谢家人当然很开心,每天来探望她的人真的不少,除了家里的几个兄弟姐妹,谢大奶奶的几个妯娌和谢夫人以外,谢丞相和谢大爷、谢四爷也来过,甚至分家外居的谢三爷和家里嫁出门的几个姑奶奶也回来看过她。 听说她好起来了,京中几家与谢家交好的人家,也派了婆子过来请安,也有相熟的小姐亲自上门来探望。虽然谢淑柔依旧在“病中”,但每日的访客却不少。 谢淑柔是有原本那个女孩子的记忆的,理论上,这些来看她的人她应该是都熟悉的,但就算是谢家人到她的屋里来,她也还是得反应几秒才能将来客的面孔和记忆中的人对上号,并不像是一般小说里YY的那样,有了记忆,万事大吉,简直像是换了个人。 真那样就好了!事实是,就算有了原本那女孩的记忆,谢家琪还是谢家琪,有了谢淑柔这个新身份,她也成不了另外一个人,一切都还需要她自己努力适应,将记忆中的信息努力与现实融合起来才行。 所以卧病在床的日子,谢淑柔看起来没什么事做,但其实过得还是挺辛苦,努力融合对照记忆中的信息、努力与人聊天收集新的消息,还努力练习成为另外一个人。 信息越丰富,谢淑柔就越发愁。因为她发现,女主顾仪兰还真是挺“交游广阔”的,至少眼下来探望过她的那些小姐们,几乎都是“熟人”,全员被划在恶毒女配这一栏。有些在原书里是她谢淑柔的狗腿子,有些则是因为其他事跟顾仪兰发生矛盾。 当然了,依照原书作者的尿性,这个“其他事”大部分也都是抢男人。唉!想明白这个问题之后,谢淑柔更加想叹气了。这些女孩子们也是想不开,跟谁抢男人不好,非要跟女主顾仪兰抢。三条腿的蛤蟆不多见,两条腿的男人可不少啊!京里的少年才俊那么多,难不成全是女主拥趸?换一个不就完了嘛! 但信息掌握得多了,谢淑柔很快就反应过来一个事实。要这些恶毒女配阵营的女孩子们绕开庞大的男配团,似乎……真的不太容易。 这朝代不是那么闭塞封建规矩严苛,虽然女人从根子上来说还是作为男人的附庸存在,但这时代对女人的束缚倒也不算特别严苛,一年到头赴宴、游船、赏花之类的社交活动也不少。 许多贵族的社交活动中,对于男女大防并不很严格,因此勋贵圈子里的青年男女见面机会还是不少的。但,就算如此,婚姻自由这件事还是没有的。 结亲是通家之好,先看家世再看人,这年头找亲家是头等大事,相看媳妇和女婿也不是像谢淑柔一开始想象的那样,先看男孩子女孩子的人品相貌,相看亲家可比相看人重要多了。 《礼记》有云:“婚姻者,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而下以继后世也。”重要的是谁家和谁家结亲,这是两个家庭之间的结盟,至于结亲的两个人是谁,倒是其次。嫁出去的女孩子,最重要的作用是作为两个家族之间的纽带,稳定宗族之间的关系。至于婚姻中的其他……不是不重要,只是没那么重要。 这种情况下,男人娶妻,女子嫁人,门当户对当然是第一重要。大周民风相对开放,两情相悦不是不可以,这个“相悦”对象若是门当户对的男子,家里还会全力支持。 第27章:工具人 谢淑柔扳着手指数了几天,都觉得她们这些恶毒女配阵营的女孩子其实都挺不容易的。京中勋贵大族自然不少,但牵涉到嫁娶,虽说有女子高嫁,男子低娶的说法,可结亲的双方门第一般也不会差距太大,这样一来,可选的人家就有限了。 可选的人家有限,这些适宜的人家中,适龄男子的未婚总是有数的,而其中若是出现个人才相貌都上上选的优秀适婚对象,当然会受到同阶层小姐们的关注。 毕竟这年头再民风开放,女人也是被束缚压迫的一方。男人若是娶了不太满意的妻子,还可以娶几个美妾在家满足情感需求,可女人若嫁了不像样的相公,可就没退路了,只能自己熬着。 女孩子们为了自己将来打算,提前结交京中勋贵圈子中门当户对的,人品、才情、相貌都拔尖的适龄未婚公子,为自己谋算一桩好亲事,在这年头可不算什么错事。但,错就错在,整个京城里最拔尖的未婚男,最后都会成为玛丽苏女主的拥趸。 一想到这件事,谢淑柔就想叹气。这一届的世家小姐可真是太难了!玛丽苏果然是坑人的生物,一坑一大片,也怪不得恶毒女配阵营如此庞大。 要和恶毒女配们结盟自救吗?谢淑柔想来想去还是决定算了。虽然这一届的拔尖帅哥全都被玛丽苏坑成深情男配,拖累得一群好姑娘失了良缘,这件事的确让人同情。但她谢淑柔自顾不暇,实数恶毒女配阵营中最倒霉的一位,实在是没有心力关心旁人。 恶毒女配抱团这件事还是算了。这些姑娘们若是注定要跟玛丽苏女主发生矛盾,她谢淑柔还是别凑上去添乱了,形势复杂自保为上,离女主远点,女配团……也少来往比较安全,省得将来出事受到牵连。 但是,离女主女配都远一点,最多也就是能避小祸,真正的滔天大祸还是避不过,郑瑛作死她管不了,谢家跟着郑瑛倒台她也管不了,要怎样把自己摘出去她更是没想出办法来。 谢淑柔称病,一连三个月把自己关在屋里发愁,谢家人可有点担心了。谢大奶奶请了大夫诊脉,确定女儿现在已经痊愈之后,就开始劝谢淑柔出门走走,疏散疏散。 可惜谢淑柔哪都不想去。游宴?不想去!人多是非多。拜客?不能去!以前的小伙伴们都是恶毒女配。烧香?也不想去!香灰水喝出心理阴影了。 见谢淑柔提起什么都兴趣缺缺,谢大奶奶没说什么,谢夫人有点不乐意了:“好好地一个姑娘家,天天闷在屋里,旁人下了帖子也不应,你到底在想什么?咱们家可不是安国公府,有些帖子不应,是要得罪人的。” 安国公府?谢淑柔眨眨眼。那个红衣小姑娘穆红裳的家? 这些日子,她成天害怕担忧,已经很久没想起她穿越来的那天了,也很久没想起来,穆红裳这个小姑娘了。 那个小姑娘,可是她穿越过来时,看到的第一个人!大大的眼睛,梳着双丫髻,一身红色的胡裙,真是个又漂亮又可爱的小姑娘呢! 大约真是雏鸟情结吧?谢淑柔叹了口气。她是真的挺喜欢这个都没怎么打过交到的穆红裳。眼下这种情况,穆红裳也算是唯一一个她想起来就觉得开心的人了。 等等!开心?谢淑柔一愣,紧接着像是醍醐灌顶似的清醒过来。对啊!开心!她想起穆红裳就开心,可不仅仅是因为雏鸟情节,而是因为这个穆红裳不会让她连带着想起一大串麻烦。 穆红裳这个小姑娘是个在原书中从未出现过的人物,别说穆红裳,整个安国公府在原书中都是背景板一样的存在。因为穆家的少爷们没有人喜欢上女主,穆家的大小姐也没有跟女主抢过男人。 这个背景板一样的安国公府,全员在整本书中都没出镜,作为背景板,在全书中也没出现过几次。 谢淑柔仔细回忆了半天才想起来那么两三次提到安国公府的场景。一次是剧情前期,一个皇上和两个儿子谈论国事的场景,皇上提到安国公为人忠心,是可以依仗的重臣,郑瑛这个男配为了讨好皇上,极力劝说皇上为安国公府继续加封赏,而男主郑瑾则认为,安国公一门几代忠公体国,并不需要持续以利趋之。 甜宠文也不会着重描写国事朝政,提到安国公府,完全就是为了表现男主郑瑾比男配郑瑛优秀而已,纯纯工具背景。 剩下两次提到安国公府,谢淑柔记得一次是郑瑾已经当了太子,与顾仪兰成亲之后。安国公府大小姐出嫁,皇上送了半幅公主依仗送嫁,皇后娘娘和顾仪兰商量送什么贺礼。 国公府大小姐照样是个背景板,主要为了表现女主顾仪兰有多灵慧巧心,准备的礼物让皇后娘娘无比满意,从此以后更将许多内廷事务交由东宫处理。 最后一次提到安国公府是大结局之前,坏人都死得差不多了,皇帝将皇位传给郑瑾之后,带着魏皇后出宫,两口子神仙眷侣隐游江湖去了,郑瑾成了皇帝,顾仪兰成了皇后,连朝政都是小两口有商有量。北地不太平,顾仪兰出了主意,让郑瑾派安国公出征,安国公果然大胜而归,郑瑾从此对顾仪兰更加爱重。 工具人安国公此时是为了表现女主大人的才能不限于内宅,也有治国之能,母仪天下理所当然。 谢淑柔能想起来的关于安国公的细节就这一点点而已。但就这点相关小细节,也能让谢淑柔结合现实总结出两条重要结论。 其一、原著中对于政务的描写是如此傻缺,一句句都是废话堆砌。女主顾仪兰推举安国公北征就是有治国之能?简直笑话!现实中,满京里谁不知道,人家穆家世代守北境,穆家将在北地威名赫赫,让谁推举怕是也推安国公出征。 其二、这个背景板一样的安国公府,真的是跟男主女主没什么交往也没什么利益冲突。安国公位高权重深受皇上信赖,穆氏一门忠勇,又从不居功自傲,行事极有分寸,从大周开国起,就世代为大周守北境,谁不喜欢这样的忠臣良将? 真称得上铁打的穆家流水的皇帝,换了谁当皇帝,穆家都不会倒,照样帮着大周朝看守北大门。这是一条理想的金大腿啊!! 第28章:拜帖 “拜帖?”安国公夫人抬起头,望着恭敬回话的婆子:“给红裳的?” “是!”婆子立刻点头:“回夫人的话,是直接下给咱们家大小姐的,所以门房不敢随意处置,叫奴婢来请夫人个示下。” “下给红裳的……”安国公夫人眉头微蹙:“谢家人派了什么人过来?” “回夫人的话,”婆子答道:“是个极体面的嬷嬷,看起来有些年纪了。知道夫人要问,奴婢过来时特意仔细瞧了,那嬷嬷身上穿的藤青纹比甲瞧着像是花软缎的,头上还插着鎏金的簪子,带着镶珠耳坠子。门房上瞧着那嬷嬷打扮得体面,不敢怠慢了,请了她在耳房喝茶稍等。” “她说什么了?”安国公夫人将手里的茶盏放下,接过了婆子恭敬捧在手里的拜帖,打开仔细看了看,发现是谢家大奶奶和谢四小姐的名帖,并不是谢夫人的。 “回夫人的话,”婆子答道:“那嬷嬷说,他们家四小姐落水当日,咱们大小姐不顾安危出手去救,四小姐心中感激,一直想要当面感谢,所以才递上拜帖,想要拜访咱们家大小姐,当面致谢。那婆子还说,论理早该来拜访了,可是无奈他们家四小姐落水风寒,病了这些日子,才耽搁至今,是他们不对,请夫人和小姐不要计较。” “是这样。”安国公夫人点点头,回头吩咐自己身旁的贴身丫鬟:“碧柳,去开库房,找些女孩子家常用的养身体的药材过来。” 碧柳答应着离开了,安国公夫人才将拜帖递给身旁另一位贴身丫鬟,接着吩咐道:“碧桐,等下碧柳回来,你跑一趟,就说我说了,谢四小姐是公主府救起的,咱们安国公府不敢居功。红裳那日不添乱就算好了,怎敢当得谢四小姐一声谢。眼下将要中秋,各家都忙碌,谢大奶奶和四小姐不必讲究这些虚礼。然后再将药材交给谢相府的嬷嬷,说是给四小姐补身用的。” “是!”碧桐微笑着点头:“夫人放心。” 碧桐和碧柳都是安国公夫人身边得力的大丫头,她们办事国公夫人自然可以放心。不大的功夫,碧柳就带着药材回来了。碧桐让过来跑腿回事的婆子捧了药材,自己拿了那张拜帖去了门房,将那个来送拜帖的嬷嬷打发回去了。 穆老夫人得知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媳妇们嫁进穆家多年,穆老夫人早就不再拘着儿媳们立规矩侍候饮食,有时甚至连早晚请安也都免了。 然而虽然婆婆不苛求,穆家的四位奶奶还是会一早一晚去穆老夫人屋里坐坐。除非真是特别忙碌,或者天气极糟糕,否则妯娌几个天天都要去给穆老夫人请个安,说几句闲话。 中秋前事忙,安国公夫人是晚饭后才去的穆老夫人的院子,刚好妯娌几个也都在,一家子喝茶聊会儿天,倒也热闹。 安国公夫人才坐下不久,穆三夫人就笑着说道:“都这个时辰了,大嫂还坐得这样稳当?早些回去吧,您和我们不一样,我们妯娌几个男人不在家,晚间回去也无事可做,在这里陪母亲多说会儿话也是好的。您可早些回去,等下大哥从外书房回来了,找不到人可不是要着急?” 一席话说得大家都笑起来,安国公夫人嫁进门将近二十年,早就不是年轻媳妇了,但依旧像个少女一般脸上发红,笑着嗔道:“三弟妹会说笑。只怕你大哥直盼着我晚些回去,他好少听些唠叨。” “老三媳妇说的是,”穆老夫人点头:“老大媳妇是该早些回去。要我说,你们几个也早些回去,快节下了,家里事忙,累了一天,总陪着我这个老婆子做什么。” “我们赖着不走,自然是想混着跟母亲多说两句话。”二夫人也凑趣地开口。 “那感情好!”穆老夫人呵呵笑起来:“说些闲事我自然爱听,可别再拿个采买单子来给我看,美其名曰问我要不要添东西,一起交代给采办。实际我知道,你们妯娌几个要躲懒,变着花样使唤我。” 穆老夫人当然是开玩笑,穆家的几个儿媳闻言一齐笑起来,笑罢了安国公夫人才开口:“今日倒是真有件稀奇事说与母亲听。谢相府里的谢大奶奶和谢四小姐送来了拜帖,指明是给红裳的,说是想要登门道谢。” 安国公夫人话一出口,穆老夫人和二夫人她们皆面露惊诧。等安国公夫人将事情细细说了之后,穆家的女眷们更是一脸莫名奇妙。 安国公府平时少与京中权贵来往,这事儿人人都清楚,谢相是五皇子外家,更应该谨慎行事才对,如此不避讳地将拜帖递上门,就不怕给五皇子落下个意图结交权臣的话柄? 况且,这个道谢的理由也着实可笑。当日谢四小姐落水,又不是他们家红裳拉上来的,红裳的确是管闲事伸手想去救人,但不仅没救成,还因此挨了罚,道谢根本就无从说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你如此处置倒也得宜,”穆老夫人思忖半天之后才慢慢开口:“只是咱们家的规矩京中勋贵大都心中有数,谢相素来谨慎,府中约束颇严,谢府里的女眷平日里与我们府里交往也都是极有分寸的,虽不至于有意避讳,但也没有主动示好,如今这事儿倒是奇了……” “我瞧着也只是客气而已吧?大约也不是真想过来拜访。”穆二夫人想了想之后答道:“那一日,咱们红裳因为想冒险救谢四小姐,被大嫂瞧见了。大嫂又气又急,当着众训斥了她,当时谢大奶奶虽不在,但事后应当也是听说了的。硬要说起来,红裳当众挨了训,也是因谢四小姐而起,谢大奶奶做事小心,自然不愿意让我们府里心里留疙瘩。” 第29章:金大腿 “老二媳妇说得在理。”穆老夫人点点头:“如此看来,谢相府里递来帖子,倒也是得宜。只怕帖子不重要,派来个嬷嬷传几句话才重要。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他们大约也不好重新提起红裳当众挨了打的事,毕竟也不是什么好事,所以才找了个致谢的由头。” “如此说来,”穆四夫人笑道:“大嫂若真接了谢相府里的拜帖,谢大奶奶才要犯愁。这来也不是,不来也不是,可真真难为人了。” “你大嫂怎会做这样的事。”穆老夫人笑了:“她那样谨慎的人,哪里可能随随便便就应了谢相府里的帖子。” “今年倒也奇了,”穆三夫人皱皱眉:“咱们家里,每年推不过的宴请,少说也得有七八回,母亲如今极少出门了,日常赴宴都是我们妯娌去。早些年红裳还小,咱们少带她出门,但她八岁后,母亲说常拘着她在家也可怜,日常赴宴咱们总是带着她,这些个世家小姐们,红裳也不是头一天认识,平日交往也都淡淡的,赴宴时玩一玩也就算了,再无过多往来。今年可是奇了,这一个两个的,怎地突然对红裳如此热忱?先是那个顾九小姐送了东西,而今又是谢家给红裳递了拜帖。” “旁人的事我们也不必管,”穆老夫人摆摆手:“只要不出格,我们也不必太过计较。不管他们是为了什么,突然如此热忱,私心里我是不大想管。咱们红裳连个常来常往的小姐妹都没有,将来嫁了人离开京城,除了娘家人,这满京里也没个谁能让她惦记了,女孩子渐渐大了心思多,红裳却连个能说私房话的朋友都没有,也确实可怜。往深了说,红裳今年才十二岁,再怎样都不过是小姑娘之间的事,扯不上许多。” 穆老夫人这几句话,让安国公夫人妯娌几个的脸色蓦然黯淡了下来,纷纷沉默地低下了头。尤其是安国公夫人这个亲娘,心里只觉得针扎一样疼。她的女儿十二岁,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却日日跟着兄弟们在一处,练武读书,隔三差五出门跑个马,她都能开心许久。 别人家的小姐们结伴踏春游湖,她的红裳只能跟着兄弟们一起在后花园放风筝。红裳其实是个懂事孩子,她心里明白,也从不抱怨,跟兄弟们一起斗个蛐蛐,她都能开心许久。 这哪里是孩子的错,是他们这些大人,硬拖着她过这样的日子,一些都只因为她姓穆,这一切无可更改。 “母亲,”先打破沉默的是穆四夫人,她抬起头,眸中隐隐有水光:“母亲知道,我是在青州依附叔父叔母长大,小门小户的,也没那么多规矩和想法。我嫁进来的时候,相公就跟我说过,咱们安国公府跟旁人家不一样,咱们家里的事,我其实多半不懂,母亲和大哥大嫂怎么说,我就怎么做而已。母亲和嫂子们都知道我不懂事,在我这个不懂事的人看来,红裳将来是要嫁人的,离京里远远的,那她在家时过什么样的日子,与京里的谁玩在一起,又有什么重要?母亲总说我们安国公府的人应当行事谨慎,但该谨慎的不是我们这些当大人的吗?与红裳这个不大的孩子又有什么关系?” “四弟妹平时不言不语,偶尔说几句话,却是见识极明白的。”穆三夫人沉默了一瞬,接着笑起来了:“正是!行事谨慎的,该是我们这些大人,与红裳这么个孩子有什么关系。有人给红裳递拜帖是好事,证明咱们家姑娘讨人喜欢,这放在旁人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也值当我们正正经经地坐在这里讨论?” 三夫人一席话,说的大家都笑了。安国公夫人原本郁郁地心情稍微好了一点,站起来向穆老夫人告辞,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回去时,安国公已经回房,正坐在榻上拿着一本书看。安国公夫人倒也没忘了将谢家递拜帖的事说给安国公听,顺便还将穆四夫人的话学了一遍。 安国公听过后倒是半晌沉默不语,许久之后才叹了口气答道:“怪只怪红裳生在我们这样的人家。” “红裳是个懂事孩子,”安国公夫人也叹了口气:“她心里明镜一样。顾家九小姐中元节送她的河灯,她喜欢得什么似的,都不舍得放出去,饶是如此,她也没开口提过旁的要求,送回礼时,也是我怎样说,她就怎样办,一份寻常礼物回过去,连道谢都是中规中矩。她这是怕爹娘为难。” “唉!”安国公又叹了一口气:“眼看快中秋了,京中金桂盛开,我抽个日子,带孩子们一起出去走走。你放心,红裳不会因为这些怨我们,这都是小事。而且我想就如二弟妹所言,谢家人定然也不是真想上门拜访,客气而已,谢相这样谨慎的人,不会做这样的事的。” 安国公还是了解谢丞相的,为人谨慎小心,持重老成。但谢相再谨慎,也架不住谢淑柔肯努力。 努力自救的恶毒女配谢淑柔眼下已经将整个安国公府当做了救命稻草,打算无论如何都要成功扒上这条金大腿。 只可惜连外来者谢淑柔都知道,安国公府实在是京中极特殊的一家,素来少于人交往,她绕着弯子核实过了,自家那个看起来很精明的丞相祖父在朝中与安国公交情实在一般般。 谢淑柔很愁。她不是没试着暗示过让谢丞相主动与安国公交好。只可惜她的暗示,谢丞相充耳不闻,压根不理她不说,还训斥了她。 谢丞相对谢淑柔的训斥,在谢淑柔这个现代社会长大的女孩子看来,真是无理又可笑。什么叫做“无知妇孺”?因为她是个后宅女子,所以就要与“无知”这样的词汇划等号?所以她就必须无条件对于长辈服从,绝对不能对家里的事发表意见? 第30章:礼物 因为努力想要拯救自己,倒霉的谢淑柔挨了训斥,被谢丞相形容为“愚蠢放肆”、“指手画脚”的“无知妇孺”。 谢丞相虽然不是当众训斥谢淑柔,但这事儿不知怎地,还是传了出去,这件事不仅让谢淑柔在家里丢了脸,遭到了自己那些兄弟姐妹们的无情讥笑,还拖累了谢淑柔的亲娘谢大奶奶。 谢淑柔“没教养又愚蠢”,当然是她亲娘谢大奶奶的锅喽。谢大奶奶作为相府长媳,平时又很受婆婆倚重,教出这样的女儿来,自然会被妯娌们看笑话。 最开始,谢淑柔觉得这件事也没多严重,当孙女的挨爷爷几句训斥,有什么了不起的。况且那个爷爷说的话,让她这个现代人听来,实在是有点不讲理。没所谓没所谓,挨两句骂也掉不了一块肉,她一个头上悬着刀的恶毒女配,也没工夫计较这些芝麻大的小事。 谢淑柔这个穿越党虽然有原身的记忆,但许多事没有亲身经历,实在没什么代入感。她严格说来还是个现代社会长大的女孩子,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后宅女子”,对于挨谢丞相亲口训斥这件事的严重性其实有点认识不足。 然而谢淑柔很快就知道了,若只是拖累得谢大奶奶受婆婆几句训斥,受妯娌们几句讥笑倒好了!最关键是,她受祖父训斥这件事,惊动了她那个便宜爹,谢家大爷谢常静。 谢常静是谢丞相的嫡长子,但他成亲晚些,所以谢常静的嫡子谢沐风在谢家行三,而嫡女谢淑柔是四小姐。 谢常静可不止谢沐风和谢淑柔这两个孩子,他有三个小妾,其中最得宠的沈姨娘生了两个孩子,一个女孩谢淑芳,比谢淑柔还大点,一个男孩谢沐春,比谢淑柔小两岁。 谢淑柔挨了骂,谢常静一阵风似的跑到谢大奶奶的屋子里发了一通脾气,指责她教女不善。谢大奶奶像是这个时代的普通女人一样,并没有当着人与丈夫争辩什么,反而低头认了错。 但谢大奶奶的温顺,可没换来谢常静的同等回报,谢淑柔眼睁睁地看着谢常静不依不饶地大发脾气,接着一阵风似的去了沈姨娘的房里,一连十几日都没踏足谢大奶奶的院子。 谢淑柔看见谢大奶奶哭了,但依旧没训斥她一句,反而安慰她不要怕,祖父和父亲只是一时生气,气过了就好了。 看着如此逆来顺受的谢大奶奶,谢淑柔简直不知道该说啥好。谢大奶奶到底有啥错?要说对子女教养不善,她那个一天到晚钻在小妾房里的便宜爹,难道不是责任更大? 但这个时代的女人大多都像谢大奶奶一样以夫为天,她们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这样子,从未觉得男人们对她们的压迫有什么不对,谢淑柔对身边的一切的确有点接受困难,但她纠结了一阵子,也还是忍了。 她只是个倒霉的穿越党,保命都很困难的那种,实在没什么心力去搞性别革命。保命要紧,保命要紧,最重要的还是抱上安国公府的金大腿。 谢丞相这条路走不通,那就算了,想想别的办法吧!反正……谢淑柔自我安慰的想,反正谢丞相今年都五十多岁了,还是个文臣,让他跟四十出头的武将安国公交朋友,大约也是不靠谱的,肯定没啥共同语言。 谢淑柔没办法让谢丞相主动去巴结安国公,自然也没啥可能说动谢夫人主动与安国公夫人交好,但没关系!她这个执着又努力的穿越党是不会放弃的,祖父祖母的路子走不通,她还可以靠自己! 谢淑柔觉得,安国公府里其他人她是肯定巴结不上了,但十二岁的小姑娘穆红裳也许可以想想办法。而且她是真的喜欢那个小姑娘,让她去巴结穆红裳,谢淑柔觉得自己没啥不情愿的。唯一的问题就是,家里不许她主动去巴结穆红裳。 但是没关系,办法都是人想的。谢淑柔确定好自己的“行动目标”之后,就开始长达半个月的铺垫表演,逢人就说当日公主府落水,穆红裳试图救她的事。 整个谢丞相府人人都知道,谢淑柔对当日穆红裳的“救命之恩”念念不忘,因为没有机会回报,因此穆大小姐的恩德被她日日放在心里,都快成心病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谢淑柔如此努力,终于还是为自己创造出了接近穆红裳的机会。她当然没法说服谢丞相,也没法说服谢夫人,但她努力的表演还是打动了她的亲娘谢大奶奶。 谢大奶奶为了让女儿安心,亲自去求了谢夫人,希望谢夫人能够同意她带谢淑柔去安国公府道谢。 精明的谢夫人思忖过后,跟自家老头子商量了一下,最终还是同意了大儿媳往安国公府递拜帖。 谢丞相这个老狐狸自然是笃定安国公府不会随意接了他谢家的拜帖,但他觉得老伴说的也挺有道理,当日穆红裳在公主府挨了打,归根结底也是因为他们谢家惹出来的,若不是四丫头落了水,穆大小姐也不至于扒着湖石去救人,以至于惹得安国公夫人担心生气。 小姑娘挨了训斥原本也是小事,只是穆大小姐是安国公府的掌上明珠,他们谢府递张帖子表达个歉意倒也是应该。事情终归因谢府而起,总不好一直装傻吧。 有了谢丞相夫妻的同意,谢大奶奶这才往安国公府递了拜帖。安国公府没接拜帖,这事儿整个谢家都想到了。谢淑柔虽然也有心理准备,但免不了还是十分失望。 谢丞相谨慎,安国公府更谨慎,那她这个急着抱大腿的恶毒女配可怎么办啊?!等死吗?? “小姐怎地还是不开心?”谢淑柔的丫鬟清荷一脸莫名:“您不用担心,安国公府虽然没接拜帖,可也送了些药材来给您,这说明安国公夫人和穆大小姐没打算计较,您不用日日念叨了。再说了,穆大小姐挨打,我觉得真不是小姐您的错……” 第31章:回赠 药材?谢淑柔一愣,紧接着眼睛一亮。对啊!药材!清荷的话倒是提醒她了,虽然安国公府没接拜帖,她没了机会去拜访自己看中的金大腿穆红裳,但药材也算是礼物对吧?这么说,她有理由名正言顺的送回礼了!!! 这可太好了啊!!作为站在历史肩膀上的穿越党,她的见识可比这些“古代人”广多了,赶紧仔细想想,弄点什么超越时代的好东西去巴结红裳小妹妹是正经。 谢淑柔在家里想破了头,将自己能想出来的,这时代没有的好东西列了一张长长的单子,看着那张礼物单,谢淑柔终于有些安心了,她觉得自己也不算是没有金手指,不管怎样,这些现代社会平常的东西,在这里可真的算是及其稀罕的物件,拿来巴结穆红裳应该是可以了,她要好好地计划一下,如何将自己看中的金大腿牢牢抱住! 穿越党出手自然不凡,中秋节前几日,谢家的嬷嬷又上门了,这次倒是没有递拜帖,而是送来了一个挺大的礼盒,指明是给穆大小姐的。 谢家的嬷嬷也没有要求拜见安国公夫人或者穆红裳,只是将盒子交给了安国公府的门房跑腿婆子,托她带几句话给安国公夫人以及穆大小姐。 “我们四小姐大好了!”谢家嬷嬷是这样说的:“承蒙国公夫人惦记,上次还让我带了药材回去,我们四小姐感激不尽。这盒子里的东西,是给贵府大小姐的,是我们家四小姐亲自画了样子,送去外头铺子做的。小玩意儿而已,博大小姐一笑。” 盒子被送到了安国公夫人面前,话自然也带到了。谢家的嬷嬷特意说了是谢四小姐亲自画了样子去做的小玩意儿,安国公夫人自然清楚,这盒子里应当是新奇物件,哄孩子玩的,不会太值钱。 但盒子打开了,还是让见多识广的安国公夫人吃了一惊。东西的确不值钱,但这份礼物,让安国公夫人忍不住感叹,谢四小姐可真是个巧心妙人。 此时若有另一个穿越党在场,应当一眼能认出来,谢淑柔送给穆红裳的其实真是再寻常不过的东西了,是在现代生活的女孩子们人人都见过的烂大街的礼物。 憨态可掬,圆头圆脑的绒毛熊有什么稀奇。只不过谢淑柔送来的绒毛熊,比现代社会满大街卖的那种豪华了许多倍而已。 没错,谢淑柔送给穆红裳的第一份礼物,是她亲自画了样子,托人在母亲陪嫁的铺子里做的,咖啡色绒毛熊一只。 只不过后世的绒毛熊是化纤绒布的,而她给穆红裳做的这只绒毛熊,是红棕色水貂皮的,绒毛熊的鼻子和眼睛,是精心打磨好形状的黑玉,熊鼻子甚至还像是现代社会的绒毛熊塑料鼻子一样,雕刻出了鼻孔的形状。 绒毛熊耳朵圆圆,四肢短短,圆圆的嘴巴鼓起,鼻子下还用黑色丝线缝成了颇具喜感的三瓣嘴形象,真是有趣极了。 这只圆乎乎的绒毛熊连安国公夫人都很喜欢,她忍不住将那只豪华的水貂熊从盒子里拿出来,捏了捏小熊圆鼓鼓的肚子。 小熊看着不小,但是分量并不算重,捏起来很有弹性,熊肚子里应该是塞满了轻柔的丝绵。安国公夫人知道,这份新奇的礼物她家红裳一定会喜欢。 穆红裳果然很喜欢这份礼物。安国公夫人带着丫鬟去穆老夫人屋里的时候,穆红裳还在站着抄书呢。她一看到碧桐手里那个毛茸茸、圆头圆脑的小熊,立刻丢下了笔,朝碧桐伸出手,想要摸摸熊脑袋。 “碧桐姑姑,这是哪来的?真好看!是不是大哥从边关给我捎来的?”穆红裳抱着小熊爱不释手,一会摸摸小熊圆圆的耳朵,一会摸摸小熊黑玉制成的凉凉的鼻子,眉开眼笑的模样,像是一刻都不肯撒手。 穆家大少爷穆征衣在北境边关,有机会捎信回家的时候,总不忘给弟妹们带些边关的新奇物件。北境的皮货好,穆老夫人一开始看见这个水貂制成的绒毛小熊,也以为是大孙子从边关捎回来的呢,立刻急着开口问道:“燕州的信使到了?” “还没到八月节,哪里就这样早。”安国公夫人摇摇头:“这东西是谢相家的四小姐打发人送过来的,就是先头公主府落水的那一个。母亲可还记得,前几日谢大奶奶和这位谢四小姐还递了拜帖。” “怎地是她?”穆老夫人微微一愣:“你问清了?是谢四小姐送的?不是谢家大奶奶?” “原来是那位姐姐送来的呀。”穆红裳笑了,圆圆的眼睛微微眯起:“那个姐姐落水好像淹得很严重,现在已经好了吗?” “是谢四小姐。”安国公夫人点点头:“咱们府里前些日子回拜帖的时候,不是打发人送了些药材嘛,这位谢四小姐说是大好了,感谢咱们的药材,送个小玩意过来给红裳。” “红裳过来,”穆老夫人朝孙女招招手:“祖母瞧瞧你的小狗。” “这不是个小狗吧?”穆红裳笑着将绒毛熊递到穆老夫人手里:“祖母您瞧,耳朵是圆的。” “谁知是什么,你喜欢就好。”穆老夫人笑着将那只绒毛玩具抱在手里捏了捏,感叹道:“这谢四小姐好巧的心思,送来的可真是新奇物件,我活到这把年纪也没见过这样的东西。不愧是大家小姐,一个玩意儿而已,也用得上如此出色的水貂皮。” “正是。”安国公夫人点点头:“东西虽不金贵,难得的是这份心思。” “再难得也是孩子们的玩意儿,”穆老夫人将小熊递还给穆红裳:“既然谢四小姐谢过我们的药材,那红裳就好好拿着玩吧,回礼也不必了,日后在哪里见到谢家人,当面说一声就好。” “是!”安国公夫人笑着点点头。 第32章:中秋 穆红裳很喜欢谢淑柔送的小熊,天天抱在手里不撒手,收到了这么好的礼物,她其实自己觉得应该给那位谢家姐姐送个回礼,或者至少打发人去谢丞相府说一声,表达个谢意。 不过既然母亲和祖母都说了不需要,穆红裳也没有坚持。红裳自己清楚,他们安国公府同别人家不一样,在这些事上,她一向听话。 没事,穆红裳想,下次母亲带她出门拜客的时候,她再向那位谢姐姐道谢好了,总是有机会见到的。 谢淑柔精心制作的绒毛熊送进了安国公府,就如石沉大海一般再也没了消息,连个回信都没有,谢淑柔自己都不知道穆家那个很可爱的小姑娘到底有没有收到她的小熊。是收到了不喜欢,还是压根就没收到呢?谢淑柔在家里胡乱琢磨了几天,最后决定将这件事丢开。 没有回信没关系。谢淑柔信心满满地想,小熊不喜欢她还可以送其他的,她这个努力的穿越党是不会轻易放弃的!眼看快过中秋了,想办法弄点盗版冰皮月饼去试试看。就做……奶黄馅吧!幸好她上大学的时候玩过一段时间烘焙,花在烘焙工作室的那些钱,现在看来真值! 谢淑柔在家忙着准备材料做奶黄馅的冰皮月饼,同一时间,顾学士府的顾仪兰正在亲手做兔儿灯。 细细的竹骨弯成固定的形状,在蒙上透光的霜色软烟罗,顾仪兰亲手描绘了兔儿的眼、鼻、口,兔儿灯圆乎乎的脸颊位置,还被她仔细地用胭脂上了淡淡的红色,真是精致无比。 兔儿耳朵位置,被顾仪兰用彩色丝线搓成的粗绳结住,拴在一根湘妃竹的竹棍上,方便提灯行走。 这盏兔儿灯,顾仪兰仔细做了好几天,赶在八月十三这日完工,她将灯提在手里仔细看了看,露出满意的笑容。穆家大小姐,应该会喜欢吧? “小姐亲手制的灯可真好看!”芳芷捧着那盏兔儿灯,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六小姐、七小姐和十一小姐的灯一定比不上小姐的。” “我同她们比什么?”顾仪兰有些好笑地看了芳芷一眼,转头吩咐安静站在一旁的芳馨:“找个妥帖人,明日给安国公府的穆大小姐送去,再带上些咱们自己酿的桂花酒。” “啊?”芳馨还没说话,芳芷先发出了失望的声音:“小姐您忙了这么多天,原来又是送给安国公府大小姐的啊!我还以为……” “就是送给安国公府大小姐才要更加仔细,”芳馨伸出手指轻戳芳芷的额头:“穆大小姐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不仔细怎能入她的眼。快捧了灯跟我来,我找个盒子装起来,省得送礼的婆子不当心,磕了碰了。” 芳芷一脸不舍地捧着那盏精致的兔儿灯跟芳馨出去了。那盏灯被仔细地放在一个木盒中,连着顾仪兰亲手酿的桂花酒,在中秋前一日送到了安国公府,指明是送给穆大小姐。 与顾府的礼物同时到的,还有谢淑柔的奶黄馅冰皮月饼。许多现代社会常用的食材这里都没有,谢淑柔寻找了相似的代替品,她觉得自己算是尽力了,做出来的冰皮月饼挺好看,味道也还算过得去,反正谢丞相府的人都喜欢得不得了。 唉!还是材料不全啊!谢淑柔没什么信心地想,没有奶粉,没有炼乳也没有黄油,找的替代材料也不怎么理想,工具也不趁手,再加上她的烹饪水平实在一般般,她也只能做到这个程度了,还希望安国公府那个小姑娘不要嫌弃。 穆红裳当然不会嫌弃自己收到的礼物,其实除了外祖家,还有京外两个姑姑、叔母的娘家送来的礼物之外,她唯二收到的两份礼就是顾仪兰的兔子灯和谢淑柔送来的奶黄月饼,这两份礼物都这样精致,她怎么会嫌弃。 而且冰皮奶黄月饼是真的看起来很稀奇,穆红裳将月饼好好地收了起来,打算等到八月十五正日子,祖母和母亲进宫回来之后,大家一起吃。 中秋节当天,天还没亮,整个安国公府灯火通明,穆老夫人到四位穆夫人都已经按品大妆,等着进宫请安领宴。 当然,这与孩子们是不相干的。惯例上,每年的中秋赐宴是京中四品以上的官员以及四品以上的诰命夫人才可以进宫领宴,按照礼制向皇上皇后请安拜节,不是随随便便谁都可以去的。 因此中秋这一日,京中四品以上大员的府里,也就是身上有封诰的夫人才会随着一起进宫。比如顾大学士府里只有顾夫人跟着一起进宫,而谢丞相府中也只有谢夫人进宫了而已。 当然,安国公府与别家不同,连老夫人在内,一共五位夫人都是四品以上的诰命,穆家的二爷、三爷、四爷都是四品以上的军职,虽然三位爷目前不在京中,但是三位夫人按照惯例也是要随安国公夫妻一同进宫的。 要不怎么说安国公府穆家是眼下京中第一显赫的人家呢!这中秋日赐宴,诰命进宫就可以看出区别来了。旁人家里,有一两位夫人能进宫就了不起了,但安国公府,连老夫人在内,齐齐整整五位夫人一齐进宫,一品诰命两位,三品一位,四品两位,谁家能及得上? 中秋日宫中赐宴并不会耽误各家团员拜节,一般都是一早进宫,中午领宴,赶在未时之前就出宫了,不会耽搁各家团圆拜节,当然也不会耽误宫里皇上皇后的团圆家宴。 中秋赐宴其实也不是个社交场合,一大早,各家命妇坐着马车到达宫门口,先坐在马车里等待,有内监专门在宫门前的广场上负责宣礼调度,因此虽然入宫前整个广场被各家马车停的满满的,但却非常安静。 各家仆役随侍在主子的马车旁,个个脸色肃穆,支棱着耳朵听着广场前方宣礼内监的命令。 第33章:宫宴 虽然中秋宫宴是巳时末入席,午时初刻开宴,但其实入宫赴宴非常辛苦,各家命妇四更过后就要起来,用过早饭之后开始梳妆,五更过后开始陆续出门,卯正时分,各府的马车就已经整整齐齐排在宫门前的广场。 辰时初刻,宣礼内监宣礼,官员和夫人们下马车,按照品级排队,陆续进入宫门,接着继续在崇政殿前的广场上静立等待,这一等,少说也得半个时辰。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必须站着等皇上皇后,比如安国公府的穆老夫人,刚刚到达崇政殿前的广场,就有小内监搬着圆凳飞奔过来,传皇上的话,让穆老夫人坐等。 在场的贵妇们不是没有比穆老夫人年纪大的,也不是没有比穆老夫人身份高的,但被赐坐等的也就穆老夫人一人而已。 几位亲王正妃还都站着,但也是见惯不怪的样子,依旧顶着一头沉重的诰命礼冠,和繁复的礼服霞帔,站得直直的等宣召。 辰正之后,皇上皇后的御辇到达崇政殿,接着官员和命妇随着宣礼内监唱礼,对帝后行三跪九叩大礼。 紧接着,皇后的御辇离开,回到了后宫,大臣们留在崇政殿,而命妇门则被内监引着从崇政殿外广场的侧门步行入后宫,在玉央宫的侧殿等着。 皇后会在玉央宫的正殿接受命妇的请安跪拜,由玉央宫内监唱名引路,顺次进入皇后宫中请安。 当然,给皇后请安也不是人人都能去,一般来说,宗室、二品以上的诰命夫人都会进玉央宫请安,从二品以下的诰命则要听宣,皇后没有宣召是不可以觐见的。 而进入皇后宫中请安的诰命们,其实也要分个三六九等,比如有些人可以赐座赐茶,陪着皇后娘娘聊聊天,有些人则请过安就回到偏殿等巳时末刻入席赐宴。 有资格被皇后赐茶赐座的夫人可不多。自从魏皇后得宠以来,后宫二十年没有进过新人,几位早年留下来的妃子也早已失宠,家人等闲不可入宫。因此眼下可以陪着皇后说话的,也就是三位当朝宰相的夫人、几位公主的夫家婆母、几位亲王妃,另外就是安国公府穆老夫人和安国公夫人,还有顾大学士的夫人而已。 魏皇后已经将近四十岁,但是保养得很好。她原本就是眉眼清淡,看起来略微显小的长相,眼下虽已生过四个孩子,但看起来仍像是不到三十,青春正盛的样子。清纯的长相,加上成熟妇人的风韵,到让魏皇后显得比年轻时还要漂亮几分似的。 魏皇后的第一个孩子是将近十九岁的三公主,接下来就是十七岁的六皇子,然后是九岁的七皇子和五岁的四公主。 三公主往下,除了前谢皇后的遗腹子五皇子郑瑛,其余的皇子公主都是魏皇后所生。据说当年前谢皇后怀郑瑛的时候已经失宠,其余的嫔妃,更是早早被打发尽了,眼下的魏皇后是皇上后宫第一人,也是唯一一人。 说起来,皇上的后宫也真是清净。大公主和二公主都早早嫁了,夫家不算荣贵,大皇子二皇子早夭,三皇子被生母牵连贬为庶人,四皇子多病,一直被养在温泉行宫,三天两头报病危,已经二十三了,虽然娶了正妃,但因为身体太弱,一直还没圆房。 眼下宫中最大的皇子是前谢皇后所出的五皇子,同样也是十七岁,比六皇子只大五个月。已经失宠的谢皇后难产而亡,五皇子被心善的魏皇后抱在膝下,精心教养长大,这么多年下来,倒像是魏皇后的亲生大儿子似的,听说魏皇后最疼的就是五皇子和六皇子,自己的小儿子反倒要靠后。 两位皇子已经十七,但皇后娘娘说了,让他们在宫里多住两年,不急娶妻出宫开府。 看样子皇后娘娘是真的疼爱五皇子和六皇子呢,一会儿工夫已经当着诸位命妇的面提了几回。 “我记得九月间是礼亲王的生辰。”魏皇后微笑地望向坐在一旁的几位亲王妃。 其中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夫人站了起来,恭敬地答道:“是!劳烦娘娘惦记了,也不是整生日,今年府里也没打算大办,只打算家里人一起热闹热闹。” 这位老夫人虽然年纪大了,但面色红润,看起来气色很好,也没什么皱纹,只是脸皮微微松垂,也略有些发胖,但眼睛清亮有神,五官仔细看来,依旧能看出年轻时是个明艳的美女。 这位老夫人就是礼亲王正妃,长得与安国公夫人有三分像,安国公夫人就是她最小的亲生女儿。 “这怎么能成,”魏皇后朝礼亲王妃笑得亲切:“皇上前两日还提起来,说礼王叔这些年修博物志辛苦,想着趁礼王叔下月生辰,将京郊含碧庄园赏了王叔。” 王叔?魏皇后这样一说,倒是将礼亲王妃吓了一跳,赶紧跪下,连称不敢。礼亲王是世宗玄孙,世宗的十五子出宫开府后被封为亲王,是现在礼亲王的曾祖。 这世宗十五子其实并不是世袭罔替的王爵,礼亲王的祖父并没有袭亲王爵,而是被封了郡王,礼亲王他爹这一代,其实连郡王爵都保不住的,还是皇上加了恩赏,保留了郡王爵位。 他们礼亲王一脉,其实已经是宗室旁支了,论起辈分,的确是皇上的叔辈,但宗亲中旁支一大堆,他们家里郡王爵袭了两代,已经是圣上恩赏了,有什么资格被封为亲王? 礼亲王妃心里清楚,这个亲王的王爵,不是冲着他们宗室的身份,也不是冲着她家王爷的辈分,而是因为他们的女儿嫁给了安国公。因此这一句“王叔”,皇后娘娘敢叫,礼亲王妃是断断不敢应的。 第34章:恩赏 礼亲王妃额头上有些冒汗,赶紧一个头磕到地上:“怎敢劳烦皇上和娘娘如此惦记。王爷为皇上修书原本……” 礼亲王妃的话还没说完,魏皇后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似的,笑眯眯的开口打断了王妃的话:“王妃不必客气,礼亲王是长辈,修书多年辛苦,皇上加什么恩赏都是应当的。下月王叔生日,虽不是整生日,但也不可简慢,含碧庄园也是皇上的一番心意,给王叔添寿。” 话说到这份儿上,礼亲王妃只好叩头谢恩,一旁的宫娥笑眯眯地将礼亲王妃扶起来,将她扶到圆凳上重新坐下。 一旁的安国公家女眷笑眯眯瞧着,从穆老夫人到穆家四个儿媳,人人都很淡定地坐着,连礼亲王妃的亲生女都没啥大反应的模样。 嫁人的几位公主都回宫了,皇后娘娘看起来挺开心,絮絮叨叨地与赐茶的命妇说些养儿养女的话题,也再没提过礼亲王生辰的事。 但是礼亲王妃清楚,这一年礼亲王生辰不大办是不可能了,她偷偷瞟了女儿和亲家母两眼,又看了看正和三公主说话的皇后娘娘,整了整面容,朝皇后娘娘露出恭敬地微笑。 和几位一品诰命坐在一起的顾夫人眼皮略微抬了抬,像是无意似的扫了一眼礼亲王妃,接着也面带微笑地端起了皇后娘娘的赐茶。 而坐在顾夫人身旁的谢夫人则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似的,依旧端正地坐着,直到皇后娘娘笑着问起她刚刚成亲的大孙子,她才微笑着开口答了几句。 谢相长孙刚刚成亲,皇后娘娘由此扯出了儿女婚嫁的话题,说起了五皇子和六皇子也已经十七,还没订亲,又仔仔细细询问了在座的夫人们家中适龄的公子小姐。 儿女婚嫁的话题自然都是各位夫人们关心的,一时间玉央宫中笑语不断,只有安国公府穆家的夫人们不言不语,微笑着喝茶,似乎这些话题与她们无关似的。 穆家大少爷穆征衣转过年就要十九了,最多再一年就要回京订亲成亲,但皇后娘娘就像是不知道这件事似的,愣是没问一句,在座的诸位夫人也像是有默契似的,这样热闹的嫁娶话题,独独绕过穆家去。 宫中领宴其实很辛苦,一大早出门,顶着沉重的诰命行头等好几个小时,接着按照规矩跪拜领宴谢恩,别说顾夫人、谢夫人这样上了年纪的夫人了,就算是年轻体健的夫人们时间长了也受不了,一次次跪拜起身之后,头晕眼花的。 就算皇后娘娘体恤,免了穆老夫人、顾夫人等等五十岁以上一品诰命的跪拜,但挺直腰板坐着陪宴也还是很累的,时间一长难免腰酸背痛。 未时初刻谢恩出宫时,无论是领宴官员还是诰命夫人,纷纷露出疲态,恨不得立刻到家躺下。 只是男人们回家了可以歇着,女人们却不行。中秋家宴也得张罗,家中事情一大堆呢,安国公夫人回府之后,脱下礼服礼冠,甚至都来不及歇歇,就已经有一大堆的管事婆子找过来了。 穆红裳站在门口,正往母亲屋里探头探脑。她手里捧着个小小食盒,食盒里装着的,就是谢淑柔研究了好几天才试做出来的盗版奶黄冰皮月饼。 安国公夫人一脸疲惫,但还是打着精神听管事们回事儿,她一抬头,刚好看见女儿正在门口探头探脑。 “红裳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安国公夫人笑着朝穆红裳招招手:“没去抄书?” “早就抄好了,”穆红裳眉开眼笑地捧着食盒跑进屋子:“今日过节,上午先生给放假了,二哥和三哥就让我先抄书,是二哥亲自盯着抄的。” “你今日倒是乖,”安国公夫人笑眯眯地点了点女儿的鼻尖:“怎地,你二哥三哥一说你就肯抄?” “娘亲和祖母一大早就进宫了,”穆红裳小脸上的表情无比认真:“哥哥说祖母回来一定累得很,就不要让她费精神再盯着我抄书了,我觉得有道理,就提前抄好了。” “你祖母的确累坏了,”安国公夫人点点头:“既然书已经抄好了,就不要去打扰祖母,娘亲这里忙,你去跟哥哥弟弟们玩吧。” “娘亲,”穆红裳献宝一样将手里的小食盒举的高高的:“吃月饼。是谢家那个姐姐昨日打发人送来的,我觉得好吃,娘亲你也尝尝。” 安国公夫人笑着摇摇头,正想开口,穆红裳的贴身丫鬟菱角笑着补了一句:“夫人就尝尝吧。谢四小姐的月饼新奇又好看,咱们大小姐昨晚尝了之后特别喜欢,但只吃了一块就不肯吃了,说要留着给夫人和老夫人。听说夫人回来了,小姐赶忙自己捧了食盒送过来,都不许奴婢们动呢。” “红裳这样乖,那母亲就尝尝。”安国公夫人亲手接过穆红裳手里的食盒,当着女儿的面打开来看。 食盒里是个小碟子,里面放着四块小巧的月饼,半透明的皮看起来晶莹剔透,透出里面黄澄澄的馅芯。 安国公夫人当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些月饼,头一日谢淑柔打发人来送月饼,就是送到了安国公夫人的手中,因此她当然知道,谢淑柔送来的月饼大约十来块,因为月饼做的小巧,其实也只是小小一匣,没多少。 临近中秋,家中事忙,这月饼虽然新奇好看,但安国公夫人也只是匆匆看过一眼,感叹一句谢四小姐果然灵慧妙心,就打发人给女儿送去了。却没想到红裳尝过月饼之后,倒是知道惦记娘亲,还特意又捧了月饼送了过来。 安国公夫人心情很好地模样,她捡起一块小小的月饼朝穆红裳比了比:“娘亲就尝一块,这月饼你喜欢,就给你留着。” “这些都是娘亲的,娘亲尝尝,真的好吃,您一定会喜欢。”穆红裳摇摇头,一脸认真地数着:“谢姐姐送来的月饼是十六块,我吃掉一块,还有十五块啊,娘亲四块,祖母四块,叔母们和爹爹一人一块,剩下的让哥哥弟弟们分了。” “照你这样分,你哥哥弟弟们就剩下三块月饼,”安国公夫人被穆红裳逗得笑起来:“难不成要切开分?这月饼这样小巧,怕不是一人一口都不够。” “本来就是让他们尝个新鲜嘛!”穆红裳眼睛睁的大大的,理直气壮地答道:“谢姐姐的月饼这样新奇好吃,一人半块就很难得了!大不了我不吃了,让他们每人多分点。” 第35章:回信 某种程度上来说,谢淑柔的盗版冰皮奶黄月饼其实很成功,至少给穆家上上下下都留下了深刻印象。 长辈们当然很开心,他们家红裳真是乖巧又孝顺,这小小一匣月饼,自己吃都不够,还真的拿出大半来孝敬长辈。 而穆家的兄弟们,对这一匣月饼也是印象深刻,因为这些锦衣玉食的国公府少爷们,还是头一次被分到半块月饼呢! 这个谢家小姐还真是小气!穆家少爷们纷纷这样想,这样小的月饼用来送礼,也不知道多装些,让他们一人才能分到半块算怎么回事啊?半块小月饼,塞到嘴里直接就没了,味道都尝不出来…… “谢家姐姐可真聪明。”穆红裳倒是对这位以前根本没怎么说过话的谢家小姐很有好感,毕竟谢淑柔送礼出手不凡,绒毛熊和奶黄月饼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拿出来的。 “红裳喜欢这位谢家姐姐?”穆老夫人瞧着穆红裳一天到晚抱着绒毛熊不撒手,倒觉得有趣。 “其实不大熟悉,”穆红裳仔细想了想之后答道:“见得少,几次见面也都没怎么说过话。” “你哪里是喜欢谢家姐姐,”穆老夫人忍不住取笑孙女:“你这分明是喜欢人家送来的月饼和毛毛狗。前些日子顾家小姐送来的金虫,你日日抱着不撒手,你哥哥想看都不给,这几日你那虫子也不玩了,就抱着谢小姐送来的毛狗不撒手。我记得过中秋,顾家九小姐好像还送来了什么……八成是不如这毛狗合你心意,也没见听见你提。” “顾家姐姐做了个兔子灯,特别漂亮,我也是喜欢的。”穆红裳圆圆的大眼睛微微眯起,笑得很开心:“我没舍得点,让菱角给我挂在床前了。也幸好没点,中秋那日五哥把娘亲给我买的月儿灯给烧坏了。” “这下糟了,”穆红裳话音刚落,听到门外传来笑语声,穆家几个兄弟,由穆铁衣带头一起走了进来:“老五,你把小妹的月儿灯烧了,怎么不赔?小妹记仇了。” “你们怎么这会儿过来了?”穆红裳一脸纳闷地问道:“现在不是应该在外书房读兵书吗?” “去北境边关的钦差回来了,”穆铁衣笑着答道:“爹有事跟先生们商量,孙先生就让我们先回来了。叔父们有信捎回来,我想着小妹今日的书也抄的差不多了,就先带着弟弟们到祖母这里等着。” “真的?”穆老夫人惊喜不已,赶忙招手叫丫鬟:“翠云,赶紧去请夫人们,就说边关有信回来了,让她们都到我这里来。再打发人赶紧去外院瞧瞧,催一催大老爷。” “祖母,”穆驰衣也笑起来:“您踏踏实实在这里等着,边关的信差是跟咱们家的马队一齐回来的,大伯母已经得了信,正打发人在前院盯着卸车,我娘她们应当已经知道消息。” “咱家的马队回来了?”穆红裳眼睛一亮,转身就想往外跑:“我去看看。” “你急什么,外院卸货乱糟糟的,你去做什么?老老实实在祖母这里等着,别给大伯母添乱。”穆青衣连忙张开手臂拦住穆红裳:“放心吧!大哥肯定忘不了给你的翠羽翎和狼毫笔。” 穆青衣话一出口,穆老夫人连着穆家兄弟们全笑了,穆红裳气得鼓起嘴巴,十分不服气的瞪着穆青衣:“四哥胡说些什么?祖母惦记着叔父们和大哥的书信,我早些去拿回来不好吗?也省了祖母和叔母们等。” “是!是!”穆青衣扯着穆红裳的袖子往回走,十分不走心地敷衍道:“你乖,一点都不惦记翠羽翎和狼毫笔,也不惦记戎狄泥偶和银马镫。” 穆青衣这几句话让周围人笑得更厉害,偏偏穆锦衣还笑嘻嘻地落井下石:“四哥说错了,姐姐真不惦记那些,她惦记戎狄的雕皮马鞍子,大哥上次捎信来说找了工匠为她做了一个,她都念叨几个月了。” “锦衣!”穆红裳直接转身朝穆锦衣方向伸出手,像是要揍他,穆锦衣当然不会乖乖地在原地挨打,一扭身直接跑到院子里去了。 穆锦衣在前面跑,穆红裳在后头追,红裳身后还追着个试图拉架的穆青衣,六个孩子转眼跑出去一半,穆凌衣眼珠转了转,借口说要帮四哥拉架,紧接着也凑热闹一样追了出去,穆铁衣和穆驰衣自然也站起来跟出去看。 一群公子小姐如此没规矩地在老夫人的前院追着跑,满京里也就是穆家能有此等奇景。坐在屋中的穆老夫人倒是心情不错,隔着细竹帘子看着院中绕着圈跑的孙子孙女,笑得前仰后合。 安国公府的四位夫人到穆老夫人的院子时,孩子们正在院里跑得热闹滚滚,夫人们倒像是看惯了似的,没人出言管教孩子们没规矩。不仅如此,三夫人反倒伸出手来指了指跑在最前面的儿子:“锦衣,定是你又惹事。” “娘亲,”穆红裳一见到母亲进来了,立刻丢下穆锦衣朝安国公夫人扑去,扬着一张笑脸卖乖:“祖母等着叔父们和大哥的书信呢!” 穆家兄弟们也纷纷停下脚步,各个举止优雅合仪,装得一脸乖巧的模样,向几位夫人打招呼,就好像刚刚满园乱窜的不是他们似的。 孩子们那点欲盖弥彰的小心思,倒让穆家夫人们忍不住都笑了,安国公夫人伸出手,轻轻点了点女儿的额头,接着迈步向穆老夫人屋中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跑的一头是汗,也不怕着了风,都是铁衣不好,征衣在边关,家里就你最大,让你带着弟弟妹妹们,你可倒好,成日带头惹事。” “娘亲可是冤枉我了,”穆铁衣脸皮厚厚地答道:“是红裳和锦衣打起来了,四弟五弟忙着拉架呢。我和驰衣可没跟着闹腾,站得远远的瞧着呢。” “我瞧你是唯恐天下不乱。”安国公夫人压根懒得搭理自家儿子。 第36章:边关来信 在边关的穆家二爷、三爷和四爷,还有大少爷穆征衣都写了信回来,十来封信,厚厚的一叠,有写给母亲的,有写给妻子的,还有写给孩子们的。 捎给后宅的信自然没写什么要紧事,穆家在边关的爷们也只是絮絮说了些边关的生活和风物人情,为了让家里的母亲妻子放心,信中自然一切都好。 穆征衣的信格外啰嗦些,他去年跟着父亲上边关,一年过去,已经是个合格的安抚使司佥事。穆征衣离京去燕州这一年,风调雨顺,戎狄那边水草丰美,牛羊成群,十九个部族都算是安分,北境边关相对平静,大规模的战事没有,最多也就是小规模边境冲突。 但穆征衣可不是那种奔着挣前程履历去边关混资历的少爷兵,他是穆家人,世代为大周戍守北境的穆家将。 作为未来能够独当一面的北境将军,穆征衣的边关生活比旁人可辛苦多了,一年有大半的时间都由穆家二老爷穆承芳亲自带着学习军务,巡边巡防。 一整年,燕州附近发生过六次小规模军事冲突,穆承芳为了磨炼儿子,哪次点兵也没落下穆征衣。 穆征衣是真正的穆家人,这一年中,他成长极快,已经成为了一名合格的边关战士。边境虽苦,其他人也许熬不住,但穆家人不会熬不住,也不能熬不住,穆征衣觉得自己没什么不能适应的,只是十分想念家中的祖母、母亲和弟妹。 因为想念家人,穆征衣捎来的书信显得格外絮叨,每一封都是厚厚一大叠,被巨大的信封封好,上面仔细写着收信人的名姓。 安国公一封,穆老夫人一封,穆征衣的娘亲穆二夫人一封,铁衣和驰衣兄弟俩一封,其余的兄弟一封,还有穆红裳一封。 穆征衣那厚厚一叠的信被拿出来时,穆二夫人先笑了,笑着笑着眼里却又泛起泪花。穆二夫人像是掩饰似的,低下头,匆匆按照信封上的姓名将书信分一分,笑着说道:“征衣这孩子,到了边关还是这样多话,写个信都比旁人写得多。” 穆家四位夫人和孩子们将穆老夫人的正堂挤得满满的,大家都忙着拆信,穆老夫人的小几上放着几个儿子的书信,手中拿着孙子的信正在读,几位夫人也都在忙着拆信读信。 穆家兄弟们分成两堆,穆铁衣和穆驰衣头对头,合着读一封信,剩下的男孩子都围在穆青衣身旁,听他读信,而穆红裳则自己拿着自己那封厚厚的书信,一边读一边笑。 穆征衣写给年纪小的兄弟们还有穆红裳的信都没什么特别,主要是说些边关风物之类,但他写给穆铁衣和穆驰衣的信,却是认认真真地描述了他的边关经历,还有这一年中在军中积攒的经验。 穆征衣惦记着铁衣和驰衣已超过十七岁,再过不久,弟弟们也要像他一样,到北境边关接受磨炼。虽然穆征衣才到边关一年,还是个新兵,但他也对自己的弟弟们有诸多不放心,恨不得将自己这一年中的所有经验一股脑地灌給穆铁衣和穆驰衣,让他们以后在北境的日子更顺利些。 穆家男子只要满了十八岁开始上战场,就已然身不由己。他们是为国戍边的穆家将,每一个穆家男子最终的命运都一样,依照兵部的调度,该去边关驻守就去边关驻守,换防时该回京述职就回京述职,穆家人镇守在边关几州,护佑一方,最终将命留在北境沙场。 这是穆家人的命运,身为穆家子,穆征衣从懂事起就清楚,自己以后将要过怎样的日子,他觉得这样也挺好,他是大周军将,有守土之责,再说,弟弟们长大以后也都会上边关,他也不寂寞。 穆征衣知道自己会二十岁回京订亲成亲,大约在家能呆个一年左右,接着就如寻常边将一般,只有回京述职的日子才能回家。 穆征衣知道,北境边关以后才是他真正的家,虽然他的母亲和祖母,还有将来的妻子都不在边关,但他最终的归宿,还是在北境。 这些事穆征衣从小就知道,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穆家世世代代都如此,没什么大不了。家中兄弟以后都在北境,也不是见不到,母亲祖母还有未来的妻子在京城家里,只要他不战死,总有机会回京看望。 只是红裳,他唯一的妹妹,以后就见得少了。穆征衣早早知道,妹妹红裳会在成年后远嫁,等她嫁人后,大约是再也见不到了。 穆征衣没有其他愿望,他只希望,红裳出嫁时,他这个长兄能有机会回京述职,他是家里的大哥,他希望亲自有机会背着妹妹上花轿。 送嫁出京做不到,但穆征衣希望红裳出嫁时,家里的兄弟们都能在京中,他希望他们能亲自将红裳的花轿送到京城外的长亭。 但……应当是不可能了。从他上战场的这一日开始,这一代穆家兄弟再也不能齐齐整整的全都留在家里。 大约是因为舍不得家中幼妹,穆征衣写给穆红裳的信显得格外絮叨,一点鸡零狗碎的小事也能唠叨一大篇。他从边关捎回来的东西里,也有大半是给穆红裳的,不光有穆红裳想要的翠羽翎、雕皮马鞍子和一大把狼毫笔,还有漂亮的雪狐皮子、做工质朴的泥娃娃、花色稀罕的戎狄毛毡子、镀银马镫等等等等,一大堆,看样子不是一天两天攒下的礼物。 穆红裳收到的礼物比家里的兄弟们加起来都多,穆征衣捎来的,还有三位叔父捎来的,林林总总一大堆,她院子里的小库房都快堆不下了。 红裳的礼物最多,家里的兄弟们却似乎觉得理所当然,连最小的穆锦衣也没有羡慕嫉妒的样子,反而兴致勃勃地跑去红裳的院子里,看姐姐拆礼物,话很多地评论穆征衣捎来的小玩意。 第37章:兵事 这一日,安国公府后宅的气氛欢天喜地,夫人们收到了丈夫儿子平安的消息,孩子们开开心心地拆礼物,大家心情都很好。 而外书房的安国公,则对着另外几封书信沉吟不语。那也是劳军钦差捎回来的边关来信,是穆家的几位爷写给安国公的。 一同捎回来的,还有穆家二老爷穆承芳关于边关军务的奏疏。原本这份奏疏应由劳军钦差转奏代承,但却出现在了安国公的书桌上。 圣上派去劳军的钦差是兵部的人,官位不高,只是个正六品的主事,中秋前奉诏去北境劳军。奉诏劳军其实是个辛苦活,一来一回得一个多月,兵部的几位主官自然不愿意受这份累,因此推举了年轻的职方主事去跑这一趟。 这位年轻的职方主事科举出身,三十岁左右,算是年轻有为,补了兵部的缺只有九个月而已,但是个认真做事的人,身上也没有老官油子的那些圆滑世故的习气。 此时这位姓蒋的职方主事,正一身青布长衫的便衣,坐在安国公外书房,面前摆着的正是穆承芳的奏疏。 “国公爷,”蒋主事的表情很慎重:“卑职回京前,穆经略特意交代过,将奏疏交由您转呈圣上,边关具体情况穆经略和几位穆将军在给您的信里都写得清楚,卑职不再累述。” “蒋大人辛苦,”安国公微笑着朝蒋主事微微点头:“还劳烦您亲自走一趟。” 穆经略使让蒋主事将奏疏交给安国公转呈的确有些不合规矩,但穆氏一族受圣上宠信,安国公又在北境边关戍守多年,让安国公转呈奏疏,却也合理,至少圣上有问,安国公回奏,肯定比只在北境呆了一个多月的文官蒋主事要明白多了。 安国公私下里少与朝臣交往,这件事满朝文武都知道,蒋主事自然也与安国公没什么私下交往。论理,他回京后将奏疏带给安国公即可,没必要在国公府多留,但稀奇的是,这位蒋主事在椅子上坐得稳稳的,半点告辞的意思都没有。 不仅没有告辞的意思,蒋主事还伸出手指了指他另外带来的一叠书信,开口说道:“国公爷,您不妨先读一读穆经略和两位穆将军的书信,等您读过信,卑职还有事请教。” 安国公有些意外地看了蒋主事一眼,似乎没想到他会这样说。不过安国公虽然意外,但也没多说什么,反而依照蒋主事的建议,先拆了弟弟们送来的书信,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蒋主事一脸严肃地模样,很有耐心地等着安国公将边关来的书信,还有穆承芳的奏疏都看过一遍之后,才开口:“国公爷,您知道,承蒙皇上看中,点了卑职为钦差,前往北境边关劳军,明日卑职要上朝交回差事。” “蒋大人辛苦。”安国公笑眯眯的说了一句客气话,并没有主动问起蒋主事到底有什么事。 “这是卑职提前写好的奏疏,”蒋主事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一份奏疏来,递给安国公:“请国公爷过目。” 安国公顿时一愣,紧接着连连摆手。开玩笑,蒋主事是钦差,奉旨劳军回来之后,自然是要给皇上上疏说明边关情况,这奏疏是钦差写给皇上的,他凭什么看。 “蒋大人,”安国公皱起眉,语气有些生硬:“您的奏疏是给圣上的,除了圣上以外,谁也没资格看,这事您心里清楚,眼下您拿给我算怎回事?我穆家对圣上从无二心,您在奏疏里写什么,全由蒋大人您自己做主,我穆家问心无愧,也并不关心您的奏疏中到底写了什么。” “国公爷误会了。”蒋主事一脸认真地摇摇头:“北境边关由穆氏将军镇守,边关情况国公爷您自是心中有数,卑职只是依照惯例奉旨节前巡边,依照圣命劳军而已,卑职回京,关于边关的情况自然也是据实呈报。正如国公爷所说,穆氏将军忠公体国,边关安稳,卑职的奏疏自然也是要如此呈报。” “只是国公爷,”蒋主事十分慎重地将他自己写的奏疏在安国公面前摊开:“卑职在边关时,穆经略向卑职提起戎狄十九部的情况,这些想必在穆经略捎回的信中也提过了。卑职以为,穆经略的忧虑十分有道理,这两年虽然风调雨顺,边关战事安稳,是好事。但年景好,戎狄几个大部族休养生息,人口增长极快,若是任由戎狄如此发展下去,难保不会酿成大祸。” “承芳在奏疏中写的明白,”安国公眉头微蹙:“先将承芳的奏疏承上去,看上意决断吧。蒋大人到底想说什么,直说无妨。” “国公爷,”蒋主事坐的直直的,十分谨慎地开口:“穆经略的奏疏您也看了,穆经略建议皇上向北境增兵,皇上怕是很难答应。穆经略大约也是想到了,才请卑职将奏疏转交您,由您承奏。然而恕卑职直言,增兵一事,只怕国公爷您亲自上奏,皇上也是不会轻易答应的,不仅皇上不会答应,恐怕几位相爷也不同意,户部和吏部的堂官怕是也会上疏反对。” 安国公沉默了。蒋主事说的是实话,北境常年不太平,眼下大周的军费负担已经很重,皇上恐怕轻易不会同意增兵。 “国公爷,”蒋主事将自己的奏疏向安国公方向推了推:“可是穆经略的忧虑不是没有道理,戎狄眼下虽然看起来还算安分,但几个大部族发展过快,我们不可不防患于未然。虽然圣上不可能轻易同意增兵,但卑职与穆经略想法一致,并不想轻易放弃。卑职这个钦差官位虽低,但也想为边关兵事尽一份心力,因此卑职明日的奏疏该怎么上,还要请国公爷指点。” 第38章:困局 安国公很清楚,说服皇上增兵的可能性不大。这几年边关形势平稳,戎狄十九部颇为安分,目前看起来尚无增兵必要。穆承芳对戎狄未来的忧虑,其实连边关的部分将军都觉得他是杞人忧天。 杞人忧天吗?安国公冷哼一声。这怎能算是“过虑”?!北境若真出了事,是他穆家的责任,是他穆家的兄弟子侄拦在大周朝的第一线,戎狄若要进犯,就要踏着他穆家人的尸骨跨越边境,这样的境况下,他就是再小心也不为过。 因此就算希望渺茫,安国公还是打算努力试试。他仔细看过穆承芳的奏疏,又将安国公府所有的幕僚都叫来,加上钦差蒋主事,大家商量了很久,最终写成了两份奏疏:安国公一份,蒋主事一份。 这两份奏疏,再加上穆承芳之前的上疏,三分奏疏仔仔细细地从不同角度阐述了增兵的必要性,眼下能做的也只有这些,剩下的,只能看皇上看过奏疏后怎么说了。 蒋主事回京后还没来得及回家修整,就跑到安国公府了,就是为了赶着第二日上朝前将奏疏改好。这一忙就是半夜,他拿起自己那份奏疏告辞时,已经二更天了。 安国公五更过后就得出门上朝,而蒋主事这个六品兵部主事,若不是点了钦差要交旨,原本是没资格上朝的,他须得比安国公更早到达宫门附近的朝房待旨处听宣。 蒋主事傍晚进京就直接赶到安国公府,又在这里呆到二更天才离开,这一夜看来是没法睡了。 安国公看了看蒋主事身上穿的青布长衫和疲惫的脸,拱了拱手朝他道辛苦。 “安国公客气了,”昏黄的灯光下,蒋主事依旧一脸认真:“为了边关,这些辛苦都是应该的。况且卑职人微言轻,眼下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国公爷还是须得尽早知会咱们兵部的几位堂官,还有在京的将军们联合上疏才是。” “我会看着办,”安国公叹了口气:“先尽人事吧。实在不行,我打算建议先修北境十三州的城防,这两年风调雨顺,国库充盈,兵部请款大约容易些。” 蒋主事犹豫了一秒才答道:“却也难说。前些年还好,这两年朝中的情形……不论税收如何,兵部请款总是要看户部脸色,您知道的,我们兵部尚书是李相的学生,可户部……” 安国公点点头,也是叹了口气。户部尚书是首辅宰相的门生,腰杆硬的很,若是林相不同意修北境十三州的城防,事情还真有些难办。 “兵部这边国公爷可以放心,”蒋主事想了想之后开口:“卑职会向周尚书说明北境边关眼下的情况。依照卑职对周尚书的了解,他应当会尽力为北境的事筹谋。只要周尚书肯尽心,李相那边国公爷不用操心。只是林相、谢相还有顾大学士那边……” “总要努力试试,”安国公沉默一瞬之后开口答道:“明日我们先将奏疏递上去,我再出面联合兵部和京中的将军联合上疏,先试着说服圣上增兵。周尚书那边就交给蒋大人您了。” “国公爷放心!”蒋主事慎重点头:“卑职定当尽心竭力。” 送走了蒋主事,安国公却没有回到后宅休息,反而又回到了外书房,与国公府的幕僚们一齐商量北境增兵的事。 安国公是真的很担忧,若是戎狄大举来犯,拦在第一线的只有穆家人,也只能是穆家人。他就算不为了大周国防打算,不为北境十三州的百姓打算,也得为家里兄弟子侄的安危苦心筹谋。 他的三个兄弟在边关,最大的侄子征衣也在边关,明年,他的儿子铁衣就要上战场了,一起上战场的还有三弟的儿子驰衣。就算为了他们,安国公也不能放弃。 忠心于穆家的幕僚们也很担忧,夜虽深了,但书房里的人皆毫无睡意,一个个眉头紧锁的模样。 “周尚书若是肯支持我们,李相那边应当也没问题。但只有左相支持肯定是不够的,其余两位相爷还有顾大学士那边……最好再想想办法。”坐在书桌旁身材矮小的陈先生率先开口。 “旁人倒是还好说,”留着三缕长髯的孙先生皱着眉说道:“只是谢相那边恐怕有些难办。谢相管着工部和刑部,这工部可是吃钱粮的大户,每年修浚、土木、屯田,哪一项不是所费不赀,每年年初报账请款,兵部和工部都是排第一第二。这每一年国库收入多少,都花去了哪里,户部堂官心里有数,兵部和工部的主官也都是清楚的,其余四部加起来也没有兵部和工部请款多。而我们这次无论是上疏求增兵,还是请款修北境十三州的城防,军费预算都要加许多的。” “是了!”安国公叹了口气:“无论增兵还是重修十三州城防,兵部预算都得加许多。国库收入就这么些,这么一大笔款子总得有来处,兵部请款多了,工部自然就担心自己的预算会被压缩。北境防务是大事,可河工修浚也是大事,谢相怕是不会轻易妥协。” “还有首辅林相,”陈先生又补了一句:“增兵加军费可不是一年的事,林相恐怕也不会轻易松口。” “国公爷不如联络一下顾大学士?”孙先生问道:“顾大学士颇得圣心,若是肯为我们说话,也是好的。” “但顾大学士为人谨慎,只怕……”安国公摇摇头:“罢了,明日递上奏疏再说。看看圣意如何,再做打算。” 一夜无眠,第二日一大早,安国公揣着两本奏疏进了宫。结果很好预料,北境边关这些年都颇为安稳,就算是安国公、燕州经略使穆承芳,还有钦差兵部蒋主事的三道奏疏将边关形势从方方面面都说得很清楚,皇上还是没有轻易同意增兵。 第39章:谢相 这个结果也好预料,当今圣上勤政贤明,北境增兵这样大的事,自然不可能自己拍脑门定论,一定会在朝会上与群臣仔细讨论。 既然要仔细讨论,就还有争取的余地。安国公就如之前计划的一样,努力联络朝臣,希望能多得到些支持。 兵部的蒋主事果然践行了诺言,对于北境增兵一事尽心尽力。虽然身在兵部的蒋主事很了解兵部的几位主官,但他依旧花了不少功夫来说服周尚书。 幸好结果如之前所料,兵部周尚书在关于北境的诸项事宜中立场明确,公开支持安国公的主张。 周尚书立场明确,李相那边自然不用旁人出面,他这个学生亲自出马去说服恩师,当然比谁都管用。 但仅有李相同意北境增兵显然是不够的。正如之前所预料的一般,首辅林宰相和户部态度强硬的反对增兵,户部孙尚书甚至在朝堂上,当着皇上的面跳着脚和兵部周尚书吵了一架。 “增兵容易,钱从哪来?”孙尚书腰杆挺得直直的,底气十足:“这两年边关安稳,但你兵部开支却年年加,我倒是要问问,不打仗,你的钱花到哪去了?兵部开支已经连续三年超过工部,不如把库部主事叫来问问,兵部今年的预算够不够修北境十三州的城防?每年开年报预算,兵部的军需我都批得及时,从不拖耗,你还想怎样?” “兵部拨款去了哪里,旁人不清楚,你这个户部尚书不清楚不是笑话吗?”周尚书不甘示弱,嗓门比孙尚书还要大:“年初送去户部核算的预算单都有明细,写得清清楚楚!北境一直不太平,大前年冬天战事才休,朔北将军穆承德辛辛苦苦将沦陷戎狄的一州三县夺了回来,朔州沦陷在戎狄手中整整十五年了,一场大战下来,朔州城防几乎破坏殆尽,所有的工事都得新修,防线要重新布,穆将军上疏给圣上,要在朔州新建两个斥候营,这是圣上允准的,培养斥候多花钱你不知道吗?不打仗就不用花钱了吗?那不守北境不是更省钱?” “修朔州一州的城防和修北境十三州的城防能一样吗?”孙尚书火气上头,脸涨得通红:“增兵的花费和培养斥候的花费能一样吗?你们的折子提出增兵五万,五万啊!!若真招五万新兵,营房、军饷、军需、武器、训练,哪一项不是大笔支出?而且增兵是一年的事吗?这是要求户部以后年年额外承担五万军队的消耗啊!你上个折子容易,怎么不想想户部的难处!每年上缴的库银就这么多,你让我上哪去给你腾挪五万人的军需粮草!” “有没有银子,上哪腾挪银子,那是你户部尚书的事!但北境形势,你户部尚书说了可不算,守北境的穆氏一族说了才作准!”周尚书冷笑一声:“我只知道,北境十三州的城防要修,兵也得增。穆经略的奏疏里说得清楚,戎狄这些年兵强马壮,几个部落隐隐有联合之势,必须防着他们大举来犯。” “北境边关形势分明十分安稳,”孙尚书气得直跳脚:“你少给我无理取闹!你要是觉得我这个家当的不好,那这个户部堂官我不做了,给你做,你来当这个家!你愿意增兵,自去掏腾军费银子,问我要我就是没有!” 周尚书和孙尚书在朝堂上吵得热闹,一点也不稀奇。近些日子为了北境的事,朝堂上天天吵,今天是户部尚书和兵部尚书吵,前两天是忠武将军和中奉大夫吵,皇上像是看惯了似的,不言不语,坐在御座上听着孙尚书和周尚书争辩。 皇上心里清楚,穆承芳上的奏疏需要重视,但突然增兵,对于户部的压力也的确很大,增兵不是一年之事,这两年风调雨顺,国库充盈,增兵的压力似乎还能够承担,但明年的年景还会不会这样好,谁都说不清。 若是再遇到前两年北旱南涝,四处需要赈灾免税的情势,这五万新增的军队,无疑会成为巨大的负累。 国防重要,老百姓穿衣吃饭也重要,他这个坐在御座上的君上,做任何一个决定都需要慎之又慎。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周尚书和孙尚书吵了半天也没吵明白,安国公为首的军武一派自然是支持增兵,帮着周尚书说话,而朝中大部分的文官则支持孙尚书,觉得贸然增兵实在负担太大。 皇上眼神微微一偏,看到他的三位宰相还有端明殿大学士顾正则倒还都算是镇定,四个当朝一品安安静静站在原地,冷眼旁观朝臣们争论,并没有随意开口。 呵……皇上望着一脸肃穆的林宰相,还有垂着眼皮表情淡漠的李左相,心中哂笑。若不是有这两位在背后支持,兵部和户部的两位堂官,底气能那么足嘛…… “几位相爷怎么不发话?还有顾大人,朕想听听你们的想法。”皇上微笑着望向站在朝臣前列的几人。 林首辅和李相的态度皇上早就预料,而顾学士也如皇上所料,几句发言都很谨慎,让人出乎意料的是谢相。 谢相一开口,不仅吓了皇上一跳,甚至连分成两组热闹争辩的朝臣们也是一愣,大家一个个张大嘴盯着谢相,深深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毛病。 尤其是正挽着袖子帮着户部孙尚书吵架的工部尚书王秀木,更是张大嘴愣愣地盯着谢相,唇边的一缕胡子飘到嘴里了他都没发现。 不是……主管工部的谢相为什么会为安国公说话啊?!王尚书忍不住掏了掏自己的耳朵,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什么叫做“由工部调拨民夫物料帮助北境十三州修缮城防”?眼看已经九月了,南方的疏浚工程还没完工,宫里崇德殿、凤仪宫的修缮刚刚完成,工程银子还没结呢,他这个工部尚书上哪去挪腾民夫物料去北境修城墙啊?! 第40章:朝堂 谢丞相为什么会帮着安国公?!除了心里有数的安国公,其他人,包括皇上在内其实都有点懵。尤其是正积极帮着户部孙尚书吵架的工部王尚书,他可不仅仅是懵,简直是天降一锅! 安国公不论是要求增兵还是要求修城防,那都是花钱的事,花钱去找户部要就好了嘛!关他们工部什么事?!让他调拨民夫物料,那他们工部的事还做不做了?!都九月了,河道还没修完,他们工部剩下的银子还得留着继续修河工呢,得赶在年前完工啊! 北境修城防是大事没错,但南方疏浚也是大事啊!不能因为今年风调雨顺,水患不严重,就不通河道、不修堤坝了吧? 今年过完还有明年呢!南方几条大江大河的堤坝年年都需要检查加固,河道年年都需要清淤,今年不把堤坝修结实,万一明年水患严重决了堤,这个责任谁来负?! 不从南方调物料,难道从京里调?可眼下已经九月初,京中工程已经完工,银子都花没了,物料都用出去了,他这个工部尚书能从哪里调拨民夫物料去北境?!难不成调拨些修崇德殿剩下的金粉金漆去北境刷墙吗? 这谢相到底怎么想的啊……王尚书一头雾水地看了看谢丞相。这是打算把他工部家底掏光?但是不行啊!还有四个月才过年,工部的家底掏光了,万一有个事都没法应急。 王尚书反应倒是快,谢相怎么想的他眼下也没法仔细琢磨,但谢相主管工部和刑部,王尚书知道,这种情况下,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跳出来反对谢相。 不过呢……让他这个工部尚书来掏家底干兵部的事,他肯定也是不能同意的,他工部自己钱都不够花,凭什么去填兵部的口子。 因此王尚书果断脚跟一转,直接站到了兵部周尚书身旁,开始跟周尚书一起伸手:“孙尚书,安国公的奏疏事关重大,不可轻慢,然而我们工部的家底就算是掏光,也修不起北境十三州一州的城防,户部可不能看着不管啊!” 谢相跑偏了,工部尚书跟着跑偏,一直站着半天不吭声的刑部尚书和礼部尚书对视一眼,一齐站到了兵部周尚书身旁,眼下也就是吏部尚书还在帮着户部孙尚书据理力争。 六部尚书二对四,三位宰相二对一,就算林相是首辅,眼下也不得不拿出个明确的态度来了。 林相看了一眼出言谨慎不肯随意站队的顾大学士,又看了看态度明确的谢相和李相,很快做了决定。 他同意先由户部拨款,先加固燕州、朔州和幽州的城防。 林相的话说得挺有技术,他同意现在拨款,修三座州府的城防,其一是因为北境十三州里,这三座州府在相对前线的位置,其二,是因为朔州和燕州都是穆家人坐镇,穆四将军的朔北将军府在朔州,而穆经略使则驻守在燕州,而穆三将军驻守在幽州相邻的镇北军大营,这一建议,颇有几分安抚安国公的意思。 此外,林相特意说明了,他读过安国公和穆经略的奏疏之后,认为穆经略对于北境形势分析得当,增兵的要求合理,只是他认为,今年风调雨顺也是事实,戎狄就算进犯,也不至于在今明两年,因此增兵并不是刻不容缓,可以暂缓。 林相提出,眼下已经是秋日,各地都在秋收,此时发募兵诏书怕是民心不安,他提出北境增兵暂缓,至少过了年再说。 林相提出的第三条建议,是北境十三州的平州、宁州等其余十州的城防加固暂缓,等下一年的税收入库之后,再由兵部报预算,户部统一核算。 他很恳切地向皇上陈述了户部的难处,对于其余十州的城防款,他表达得也很微妙,只说“下一年兵部报预算,户部核算”,并未说拨款的事,为户部留了余地。 林相同时也说明,他认为朔州、燕州和幽州三州大修城防,这三州由北境威名赫赫的穆氏将军镇守,对于戎狄已经可达到震慑作用,使他们不可轻易来犯。 林相这几条奏议,考虑了方方面面的意见,听起来也颇为切实可行,话说出去,谁也找不出毛病。户部拿不出那么多银子来是事实,但人家也没说反对增兵,人家也没说不修城防,因此一时之间,连安国公为首的军方一派也没法挑理。 坐在御座上的皇上想了想也觉得林相的建议颇为合理,询问了满朝文武的意见之后,很快决定,就依照林相的奏议,由户部拨款,先加固燕州、朔州和幽州的城防,其余的明年再说。 对于这个结果,安国公虽然失望,但也清楚,皇上已经下了旨意,无论是增兵,还是北境其余十州的城防,过年前都没戏了,不过好在燕州、朔州和幽州立刻就可以开始加固城防工事,也不算全无收获。 安国公想了想,觉得这个结果也不是不能接受。暂时先将三州城防修起来,其他的过完年继续努力。说起来此事还是幸好谢相和李相肯支持,掌管兵部的李相倒是罢了,北境不安稳,兵部脱不了干系,尤其是管着工部的谢相,没想到他倒是肯妥协。 下朝时,安国公如往常一样独自离开,并没有与其他朝臣同行,但他离开崇德殿时,特意在大殿门口等了等,看到李相和谢相出来时,朝他们拱了拱手,以示感谢。 落在最后的顾大学士看到了朝李相和谢相拱手致意的安国公,垂下眼皮一声不吭,直接出宫坐上小轿回家了。 顾正则回家之后,直接进了后宅,顾夫人倒有些奇怪。顾正则一般不会这样早回家,就算是哪日皇上不需要学士随侍御书房,顾正则得了空早归,也不会就直接这样进内宅。 一般顾正则若是得空早早回回家,会在外书房换了便服传膳,接着或者迎客,或者与门客们在书房议事,很少这样早进内宅。 今日倒是奇了啊……顾夫人看着一脸严肃用膳的老头子,默默地想。这是有事??看起来心情不大好啊…… 第41章:生辰 “老爷,今日回来得倒是早,”顾夫人思忖片刻,并没有随意开口问自家老头子的心情,反倒像是没注意到似的,微笑地说着些家常闲话:“妾身还以为老爷至少要未时末刻才能出宫,还特意嘱咐了厨房,今日汤羹午时再上火炖上。” “嗯,”顾正则的脸色倒是没多大变化,还是一脸严肃的模样,端起茶杯来轻呷一口:“今日圣上召了林相和谢相进御书房。” “只有他们两人?”顾夫人眉头微挑:“倒是少见。” “皇上今日不会有新的旨意下来,”顾正则眼皮都不抬,一副认真喝茶的模样:“要紧的几桩都当朝议定了,已经在散朝前便命我拟了旨,上了御印。没什么大事,皇上就让我和李相先回来了。至于林相和谢相……大约是关于北境的事,皇上还有事要问。” “哦,”顾夫人点点头,恍然的模样:“妾身虽身在内宅,但北境的事也听说了,据说因为安国公的奏疏,这几日朝堂上很不消停,武将文臣争执不休。” “已经议定了,”顾正则语气平淡地答道:“圣旨已下,至少年前不会有变。” “这样快?”顾夫人这下倒有些吃惊:“前几日赴宴,碰到孙尚书夫人了,听孙夫人说,孙大人这些日子烦得很,武将们的奏疏一道又一道,都是逼着户部拿银子,孙大人天天愁上头,日日往林相府里跑。妾身还以为……” “原本不会这样快议定,”顾正则轻轻叹了口气:“增兵五万确实是狮子大开口,若真按安国公的奏疏办,户部的压力也的确太大,所以林相一直顶着呢。今日朝上,孙尚书和周尚书又吵起来了,皇上问了我和几位相爷的意见,谢相……谢相支持了安国公,所以林相只好妥协,同意先修北境三州的城防,其余的年后再说。” “什么?”顾夫人似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谢相?怎么可能……若是李相还说得通,北境出事,兵部也算脱不了干系。可谢相……” “是啊……”顾正则的眉头蹙起:“我也是想不通,谢相怎会突然改了立场。” 顾夫人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问道:“老爷,旁人的事咱们也管不了。眼下妾身就想问问,今日在朝上,这谢相是出人意料,与安国公站到一处了,林相和李相自然也不用问,各有立场,皇上询问的时候,那您又是怎么答的?” “我还能怎样,”顾正则一声苦笑:“我自然不愿意得罪安国公,可他的两道奏疏确实是难为户部了,我自然也没法明着支持他,林相盯着呢。我可不是谢相,背后站着五皇子,就算得罪了林相,他也能在右相位置上站稳。” “老爷为难了。”顾夫人了然点头:“其实朝中人人都知道老爷谨慎,今日这事确实有些出人意料,谁能想到谢相突然改了立场。” “眼下说这些也晚了,”顾正则自嘲似的笑了一声:“谢相倒是站队站得痛快,头一日还像我一样,对于北境之事不发一语,甚至还暗中支持林相和户部,谁想到转身就变了。这下子倒显得我是个世故小人似的。但这个哑巴亏我也只能吃下,又不能找安国公去解释,只盼着他不要计较才好。” “老爷……”顾夫人想了想之后问道:“您说……是不是谢相也发现了林相暗中派家人回乡置产的事?” “官员回乡置产也不稀奇。”顾正则沉吟片刻之后答道:“这也不是什么需要瞒着的事。林相将林五爷的次女订给了宋城赵家,也不是什么秘密,有心人稍一打听就能知道,这其中关窍,也不只我们一家能想到。林相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就算是起了乞骸骨的心思也是正常。” “如此,”顾夫人点点头:“九月二十三礼亲王生辰,咱们府里的礼要送的讲究些。” “嗯!”顾正则点点头:“府里也别去太多人,咱们带着六姐儿和九姐儿去。” “这不好吧?”顾夫人问道:“中秋宫宴时皇后娘娘特意说过,礼亲王生辰皇上要赏个园子。皇上有赏赐,这次礼亲王生辰一定是大办,家家都是合家赴宴,我们府上就去我们老两口加两个孙女,儿媳们也就罢了,儿子孙子一个都不到,恐怕不太好吧?” “无妨,”顾正则摇摇头:“皇上打算赏含碧庄园给礼亲王,这事儿我知道。皇上这礼也不是送给礼亲王的,而是送给安国公府看的,人人都知道,礼亲王能有今日,还不是因为他有安国公这个深受圣上宠信的女婿。因此这次礼亲王生辰,皇上肯定要做足了面子,一定会在生辰当天,派人去礼亲王府宣旨封赏。礼亲王虽然是宗室旁支,但眼下名义上是皇上的王叔,皇上又有意给礼亲王脸面,我想,应当是五皇子或六皇子亲自去宣旨拜寿。” “这不是好事嘛,”顾夫人答道:“那我们府里,更该阖府赴宴。” “不。”顾正则语气十分坚定:“男孩子们都不去,就带六姐儿和九姐儿去。皇家和安国公府的事,我们不掺和,眼下也不宜与皇子们多往来。六姐儿和九姐儿你也嘱咐好了,离皇子公主们远着些,行事有些分寸。尤其是五皇子,谢相可是五皇子的外家,咱们府里与他交往,更要多注意。” “知道了。”顾夫人点点头:“我们家里男孩子不去,便是皇子来了,也不需相陪。我会嘱咐好六姐儿和九姐儿,让她们跟各家去拜寿的小姐们呆在一处,别乱走。” “嗯!”顾正则点点头:“几位公主也不知会不会赴宴,若是公主们也赴宴了,让孩子们别往跟前凑。” “老爷放心,”顾夫人露出微笑:“礼亲王生辰大宴宾客,我想安国公夫妻大概也会带着儿女出席,到时我让六姐儿和九姐儿陪着穆大小姐玩。” 第42章:缘由 谢相家里当然也受到了礼亲王府的请柬,谢相从宫里回来的时候,谢夫人正带着几个儿媳核礼单。 “九月二十三往礼亲王府送的礼,”谢夫人举了举手中的礼单:“老爷可要过目?” “你看着办,这些你做主就好。”谢相不感兴趣地挥挥手,转身朝站在一旁的三位儿媳吩咐道:“已经晚了,你们就先回去吧。” 三位儿媳妇一听就知道,是公公婆婆有话说,嫌她们碍事了,因此三人赶忙告辞出来,刚刚走出谢夫人的院子,就看见谢家大爷谢常静脚步匆匆,正往谢夫人院子里来。 谢家二奶奶和三奶奶看到大伯过来,朝谢常静打了个招呼就告辞离开了,谢大奶奶则站在原地没动,微笑着问道:“大爷可是过来找父亲的?” “父亲唤我过来的,”谢常静朝自己的妻子点点头,也露出微笑,态度倒不像前几日那般不冷不热:“你先回去,别在这里等我,秋日里天凉了,我等等就回去了。” 这就是晚上要去大奶奶房里的意思,谢大奶奶还没说什么,她身旁的丫鬟已经露出欢喜的微笑。自从谢淑柔挨了谢相的训斥,这些日子谢大爷对谢大奶奶都有些不冷不热,今日态度好转,谢大奶奶自然欢喜,她目送谢常静进入谢夫人的院子之后才转身,一路往自己院子走,一路细声嘱咐自己的丫鬟为谢大爷炖汤,整治小菜。 “等下叫沐风和柔儿过来给大爷请安,”谢大奶奶心情很好地吩咐:“这些日子柔儿日日闷在自己院子里,刚好让她出来走走。” “大奶奶……”丫鬟犹豫了一下才开口:“还是等大爷过来以后再叫三少爷和四小姐吧。大爷有日子没过来了,定是想跟大奶奶说几句体己话,少爷小姐们……” “嗯,也好。”谢大奶奶脸上微微发红,温温柔柔地应道:“我们先回去等大爷。” 谢常静是谢夫人的嫡长子,一看到他进来,谢夫人立刻露出笑容:“老大怎地这时候过来了?你媳妇刚走。” “是听说今日朝上的事了吧?”谢丞相端着茶抬起眼皮问道。谢常静是谢丞相第一得意的儿子,三十岁那年就考上了进士,选了儒林郎待补不过半年,就选了太常博士,又不过三个月就补了从七品监察御史。 眼下谢常静不过三十六岁而已,已经是个正六品侍御史了,官位虽算不上高,但位置却重要。谢常静是谢丞相嫡长子,从小被谢相亲自精心教养,自然精明能干,且谢常静人情通达,并不像一般高官子弟一样目下无人,因此他在同僚中人缘很好,在同榜学子中,也是个领袖一样的人物。 兵部那位蒋主事,就是与谢常静同榜的进士,他们两人是当年那一榜学子中出类拔萃的人物,两人关系一直处得相当不错,是十分要好的朋友,这次北境之事,也是蒋主事主动求到了谢常静的头上。 “是。”谢常静点点头:“听闻父亲在朝上向圣上建议,让工部调拨民夫物料去北境?” “户部出钱,先修燕州、幽州和朔州,工部调一部分民夫过去即可。”谢相一句话就说清楚了眼下的情况:“年前不会再有圣裁。你的消息倒快。” “没想到父亲这样快就改了主意。”谢常静微笑起来:“蒋兄得了信,特意来找我道谢。” “穆经略的奏疏我也看了,所思所虑颇有道理。”谢丞相面色平静地答道:“北境之事是大事,未雨绸缪总是好的。况且无论将来朝中情况如何,大周北境也是要靠穆家守着,得罪他们有什么好处。北境安危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只是国事,对于安国公一家来说,却还干系着穆家人的安危,安国公为了自己的兄弟子侄操心,原本就是人之常情,推己及人,换了我也一样不可能轻易善罢甘休,我何苦与他对着干。” “也是父亲审查事理,慎观终始,有先见之明。”谢常静微笑地答。 “这算不上先见之明,”谢丞相一脸严肃地摇摇头:“你那个朋友,区区六品兵部主事而已,这些事他都能看明白,我身居相位,难不成还不如他?” “能看明白是一回事,肯做却是另一回事。”谢常静笑着摇摇头:“这些事林相也都明白,但还不是硬顶着不肯松口,若不是父亲肯站出来支持安国公,我看北境之事若要决断还早。” “林相和我不一样,”谢相摇头叹气:“林相掌管吏部和户部,毕竟无论是募兵还是修城防,实打实拿钱出来的是户部,每年收上来的库银总是有数,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安国公的奏议对于户部来说,压力也的确太大了些,贸然应了,到时户部拿不出钱怎么办?这个责任可就成了林相和孙尚书的了。而且林相年纪大了,又身居高位多年,难免刚愎自用……” 在一旁听了半日不出声的谢夫人此时突然开口补了一句:“老爷今日在朝上公开支持安国公,就不怕林相不高兴?” “我怕什么?”谢相冷哼一声:“我就是什么都不做,他看我也未必顺眼。” “这倒是真的。”谢常静点点头:“今日蒋兄跟我说,他们兵部主事有了缺,依稀听说要补上一科的传胪,那位可是林相的学生啊!” “哼!”谢相冷哼一声:“我看他没有知足的时候。这事儿你不用管了,我寻个合适的机会给李相递个消息。” “儿子知道了。”谢常静点点头:“另外,和父亲讨个主意,兵部选人的事安国公应当也说得上话,虽然他不会主动开口,但皇上若有问,他必是要答的,要不要给他也递个消息?” 第43章:筹划 “不用。”谢相微笑起来:“安国公是个心理有数的人,有些事无需点透。倒是你那个朋友……此次他身为钦差主动上疏帮穆经略说话,还为了北境之事奔走筹谋。安国公对他应当印象不错。你之前说,你和他是至交好友?” “是!”谢常静微笑答道:“他是潭州蒋氏出身,当年二甲第七,有个伯父在密州做知州,人也年轻,比我小几岁,同榜学子中出类拔萃的人物,当年那一榜,也就是他与我最为投缘,多年相处,算是知己至交。” “从此次北境之事就可看出,此人胸中有大丘壑,”谢相抬起头,微笑地看了自家儿子一眼:“如此谋国之臣,做个小小的主事可是浪费了。” “是啊!”谢常静露出了然的微笑:“若是侍郎有缺就好了。” “嗯!”谢相点点头:“若是有人推举蒋主事做兵部侍郎,安国公应当乐见其成。” “说起安国公,”谢夫人看了自家相公和儿子一眼:“宫里还没消息捎出来吗?过几日就是九月二十三了,礼亲王生辰,圣上倒是派了谁去宣旨拜寿。是咱们五皇子还是六皇子啊?” “无妨,”谢相摇摇头:“我已经递了话进宫。真派了六皇子也无所谓,让咱们五皇子找个借口求了皇上,与六皇子同去,皇上应当不会拒绝。皇上眼下要给礼亲王做面子,巴不得阵仗更大些呢。” “如此就好。”谢夫人点点头:“那咱们家里,我想着也别去太多人了,省得太过显眼。” “就老大一家子跟着咱们去吧,”谢相点点头:“咱们老两口,老大两口子,孩子就带沐风。至于柔儿……” “柔儿要去!”谢相一句话没说完,谢夫人先抿嘴笑起来:“礼亲王生辰大宴宾客,安国公夫人应当会带着穆大小姐去拜寿。” “唔!也好!”谢相点点头:“如此说来,柔儿是比旁人要更合适些。只是常静多嘱咐她几句,私下里递送些小礼物不妨事,去赴宴当着人还是谨慎些,莫要显得太过热情。” “眼下还需要避这个嫌?”谢夫人微微挑眉:“若是安国公举家出席,难不成也不让沐风和穆家公子们一处玩?” 谢相想了想之后才答道:“安国公夫妻若是要带公子出席,也只可能是穆家二公子穆铁衣。但穆铁衣转年就十八了,很快就要赴北境边关,他会不会去拜寿还两说。若真去了也无妨,让沐风机灵点,旁的都无所谓,别让六皇子找到机会与穆家公子单独说话就好。” “父亲放心,儿子知道了。”谢常静点点头:“儿子这就回去嘱咐沐风和柔儿。” 谢相点点头,谢常静给父母行了礼之后,转身匆匆出去了,直奔谢大奶奶的院子。看到儿子走了之后,谢夫人才笑着开了口:“别看老爷前几日训斥了柔儿,其实心里还是疼她的。” “柔儿那孩子有时候是有些不大懂事,”谢相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做事顾前不顾尾。前些日子不知怎么想的,居然撺掇着我与安国公交好。这是她该管的事吗?也太不知分寸!但反过来想想,柔儿虽糊涂,说出的话来也不像样,但的确是在为家里着想。后宅的女孩子,也没什么见识,但却心心念念地为家里打算,只这一点,她就比仪儿她们强出许多。” “这不是还小呢吗!不懂事教一教就好了,”谢夫人立刻开始为自己的嫡孙女开脱:“柔儿是聪明孩子,也不是一直不长进。眼下不久已经开始懂事了嘛,旁的不说,单说她送去给穆大小姐的那些礼,一看就是费了好大的心思。也就是咱们柔儿,旁人哪能弄了这样好的东西去送人。” 穿越党谢淑柔不知道,她仔细想出来巴结穆红裳的那些礼物,已经让她在祖父祖母的眼中改善印象了。不过就算知道了,谢淑柔其实也不太在乎。谢丞相对她的看法,哪有穆红裳对她的看法重要啊!穆家那个大眼睛的小姑娘才是未来的金大腿呢! 谢淑柔眼下正在惊喜中,因为她那个便宜爹通知她,要带她去礼亲王府拜寿,听说安国公夫妻有可能带着穆家大小姐去。谢淑柔她爹正仔仔细细的嘱咐她,让她当着人别显得对穆红裳太热情。 哎呀!好不容易有机会见到穆大小姐,当然要好好表现了!至于便宜爹说的不可太过热情神马哒……再说再说,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她倒是想表现得更热情些,只盼着穆家那个大眼睛的小姑娘肯给她机会。 小姑娘都喜欢什么样的话题?到时候她该说些什么好?要不要提前弄点新礼物去巴结穆大小姐呢?也不知道上次送的绒毛熊和冰皮月饼她喜欢不喜欢…… 谢淑柔看起来一脸认真听谢常静教诲的模样,实际思绪早就跑远了…… 而同一时间,受到顾夫人嘱咐的顾仪兰也在想差不多的事。去礼亲王府里拜寿,应该会看到穆家大小姐,毕竟礼亲王是穆大小姐的亲外祖。 想起穆红裳,顾仪兰微微笑起来。她突然想起在公主府甬道边,穆红裳往自家娘亲头上插花的样子了。穆家大小姐,看起来是个心思恪纯之人呢,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真是活泼可爱,让人一看就喜欢。 要不要提前准备些礼物带过去呢……可是她是跟着祖父祖母去拜寿,若是刻意带着送给穆大小姐的礼物,让人瞧见了似乎不太好。 所以这礼物最好是小巧一些,手帕荷包之类,看起来像是随手转增的物件就最好了。又要不引人注意,又要讨巧出奇,让穆大小姐看一眼就喜欢,这礼物不大好准备呢…… 第44章:礼亲王府 穆红裳很开心,娘亲说了,九月二十三要带她去礼亲王府拜寿,她和二哥一起去。这礼亲王是她的亲外祖,可是穆红裳真的对自己的外祖父母不太熟悉,从小到大也没去过几回外祖家。 外祖和外祖母还好,礼亲王府的那几位舅舅舅母、姨姨姨夫,还有那些表兄弟姐妹们,她其实更不熟,从小到大也没说过几句话。 她只知道自己的大舅舅被封了承恩郡王,大舅舅家里有三子五女,大舅舅的长子承蒙皇恩,特许袭郡王爵,封了王世子,而礼亲王府的其余孙辈则一视同仁,嫡出男孩子全都封了虚爵,而嫡女们则都给了县主称号。 没错,礼亲王府的孙辈们的封号皇上给的挺痛快,但并没有给发俸禄,是实打实的“虚”封。 按大周的俸银禄米制度,安国公这个公爵领超一品俸禄,而礼亲王家里的这一大串封号随意的孙辈公爵、县主,也就是多个头衔而已,实际什么都没有,还是靠礼亲王的禄米养着。 有个头衔,好处倒也不是没有,至少是皇上亲封的,说亲的时候好听些不是吗?就比如现在的承恩郡王成亲时,礼亲王府还是个宗室旁支,父亲不是亲王,他自己是个连虚爵都没封的普通宗室子弟。虽然他家中有个妹妹被抱进宫里被太后亲自教养,但当时的太后爱热闹,在宫里养了十几个宗室家的女孩子,谁也没比谁特殊。 像他们这样的宗室旁支多得很,实在不算是什么好门第的人家,若是想娶个世家大族出身的姑娘,那也得从旁支里选,正经的大族嫡支贵女,是看不上这样的宗室旁支的。 因此当年的承恩郡王可真称得上高不成低不就,好不容易才说定了眼下的承恩郡王妃王氏。 承恩郡王妃虽然也姓王,但却不是琅琊王氏出身,而是早早分宗的旁支。但到底是王姓还是大姓,总有些家底,还算是诗礼传家的正经宗族。王氏的祖父进士出身,功名在身,人却迂腐刻板,官运着实一般,在京中多年也只混到了个五品闲差。 五品闲官的孙女,配没啥出息的宗室旁支,倒是门当户对,所以王氏嫁进来了,成了这府里的大儿媳。 承恩郡王的几个弟弟娶的妻子也都跟王氏门第差不多,家里的姐妹嫁得也很一般,除了礼亲王六子的妻子赵氏。 礼亲王六子是礼亲王妃的第三个儿子,比安国公夫人小一岁,他娶妻的时候,家里的姐姐嫁入了安国公府,老爹被封了亲王,大哥被封了郡王,靠着女儿嫁得好,这礼亲王一家真算得上是鸡犬升天,所以这位顶着个虚爵的礼亲王府六爷,居然娶到了辅国公最小的嫡女做媳妇。 不过若让这位六爷自己说,他宁可自己选个媳妇,门第别太高,踏踏实实过日子就好。只可惜他娶亲时候,姐姐已经是安国公夫人,父亲也封了亲王,皇上有意抬举他们礼亲王府,他的媳妇是皇上赐婚,自己压根就没资格选。 门不当户不对,幸好媳妇的个性还可以,六爷也算是个踏实过日的人,因此辅国公的嫡女虽然有些嫌弃丈夫没出息,但两口子过得还不错。 事实上,礼亲王家里的男人都挺没出息,这算毛病吗?其实真不算!有了嫁进安国公府,成了安国公夫人的姑娘,礼亲王府上上下下的男人心里都清楚,他们礼亲王府的男人,必须没出息,省的给妹妹和妹夫招事。 虽然……虽然他们这一家子被硬抬举到亲王爵位的宗亲旁支,也真的没啥本事招事吧……但自己自觉和被迫自觉是两回事不是吗?至少到目前为止,住在宫里的那一家子,对于礼亲王府这一门远亲的表现还算是满意。 这些年,不是没人打着各种各样的借口来寻上门来,各种结交利诱。当然了,礼亲王府一大家子,也不是人人都谨慎胆小,犯糊涂的还是有的。 比如安国公夫人的嫡亲二哥,还有两个庶妹。只不过不安分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就是了,礼亲王将自己的嫡次子一家逐出了门,断绝了关系,以后再无来往,而两个庶女,一个顶了怡亲王嫡女的名头嫁去草原上一个小部族和亲,嫁出去没多久就死了,而另一个,奉旨出家,早已经落发为尼。 有前车之鉴做榜样,礼亲王府其他人倒是比以前更安分些。但其实他们也没啥资格不安分,安国公夫人五岁被选进宫陪伴先皇太后,和其他被选进宫的宗室女一样,是跟着宫里的嬷嬷们长大的。 礼亲王家里孩子多,不止她一个女儿,礼亲王妃本人就生了三子三女,一个女儿送进宫,还剩下两个在家里。一开始礼亲王夫妻的确对于送进宫的女儿十分惦念,但终归是长久不见,惦念着惦念着,也就习惯了,毕竟女儿进宫跟着皇太后其实是好事,至少皇太后亲自教养过的女孩子,将来出宫找个好夫家还是不成问题的,两口子眼前还有其他的儿女更需要操心。 当年的安国公夫人就是和一群被选进宫陪伴先皇太后的宗室女没什么区别,都是在延寿宫附近的小宫室里住着,由宫里的嬷嬷们陪伴教养长大。 先皇太后年纪大了,喜欢热闹,希望多些孩子陪着,但若是日日喧闹,却又觉得孩子多了闹得头疼。先皇孝顺,为了哄先皇太后开心,特意在宗室女中选了乖巧漂亮的抱进宫,就在延寿宫附近的小宫室住着,仔细教养规矩,隔些日子被带到先皇太后面前坐坐。 这些一起被抱进宫的宗室女大多是这样的成长轨迹,说是进宫陪伴先皇太后,由皇太后亲自教养,其实也不过是十天半个月,先皇太后闷了,她们这些被选进宫的姑娘,一起结伴去延寿宫坐着,陪着皇太后解闷而已。 同时被选进宫的女孩子不少,大多数都是宗室旁支的女孩,身份不见得多高,但各个都是乖巧懂事,长得也都非常漂亮,像是漂亮听话的花瓶一样,摆在皇太后宫中做装饰。 第45章:往事 当年的安国公夫人,就是先皇太后宫里一只漂亮的装饰花瓶,和其他被选进宫的宗室女一样,每隔十天半月大家一起去延寿宫请安,一起被赐座,一起被赏些茶果点心。 她们清楚自己的身份,也清楚自己在宫中的“用处”,因此各个都很安分,乖巧地请安,乖巧地谢赏,乖巧地坐在一旁看只属于真正皇族的天伦之乐。 没错,先皇太后就算没她们这些宗室女孩子也不会寂寞,她膝下又不缺奉承的皇子公主,那些真正的龙子凤孙,在延寿宫里时,也像是普通人家的孙子孙女一般,被自己的母亲带着,说着讨人喜欢的漂亮话,奉承祖母。 这其中就有当时还是皇子的当今圣上。 依照安国公夫人当年的印象,当今圣上在当皇子的时候可不算显眼,除了长得特别好看以外也没什么让人印象深刻的优点,安国公夫人只记得当年和她一处住在宫中的宗室旁支的女孩子们,大多数都暗恋这位特别漂亮的皇子,但也仅此而已,谁也没想到最终竟是他登基为帝。 不过这也没什么,出人意料的事总会发生,安国公夫人自己也没想到,自己出宫之后,第一次出门,就在京里碧波湖畔遇到了一个高大英俊的少年郎。她更没想到,这个当年在湖畔与她一见钟情的少年郎会是安国公府的长公子穆承毅,以后的安国公。 门不当户不对,即使两情相悦又有什么用?!她是个宗室女啊…… 然而没想到,她爱的少年郎会为了她打破穆家一贯的传统,跪在父母面前求他们同意自己娶个宗室女。她更没想到自己出宫不到一年就嫁了人,从此成为了京里身份最高的贵妇之一。 当年送进宫陪伴先皇太后的宗室女大多在成年以后就会出宫,这些宫里教养的女孩子规矩极好,又有皇太后亲自教养的名头,出宫后大多都会嫁的不错。 只是嫁的不错,和嫁给安国公府长公子是两回事,当年满京里的世家大族都以为,安国公夫人李氏会依循穆家一贯的传统,在京外找个世家大族的旁支姑娘,或者在京内找个背景不强的普通官家女做儿媳呢!却没想到,前安国公夫妻居然真的会妥协,同意自己的儿子娶一个宗室出身的女子。 宗室女嫁进穆家,最开心的莫过于皇室。前安国公夫妻刚刚点头同意儿子的婚事,先皇就迫不及待地抬举礼亲王,让他从一个不受重视的宗室旁支,摇身一变成了亲王,而现在的安国公夫人,也在回家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就顶着郡主的头衔匆匆嫁入安国公府,成了安国公府长媳。 婚事办得很赶。 一则当年还是安国公府大公子的穆承毅已经满二十岁,他十八岁上战场,二十岁回京,按照穆家规矩,他只有短短不到两年的时间可以留在京里办婚事,他成亲后不久,就得赶回北境边关。 二则穆家就算不急,皇上也急。圣祖遗训,安国公夫妻好不容易松口同意聘个宗室女出身的儿媳,先皇当时恨不得催着立刻完婚,就怕安国公又改了主意。 穆承毅的婚事办得赶,他新媳妇出宫没多久,连嫁妆都来不及绣,一切都显得十分匆忙。但当年新鲜出炉的小夫妻两个却并不在乎,只要能在一起,他们什么都不在乎。 穆承毅当年成亲后四个月就回了边关,而那时他年轻的妻子则陪着婆母独自守在家里,日日提心吊胆的等着自己的丈夫从边关归来。 而那只是个开始。 从那时起,穆承毅夫妻聚少离多,几年之后,他们的长子穆铁衣出生时,前安国公已经战死沙场,穆承毅袭了爵,成为了新一代安国公。 铁衣出生前,北境边关有变,穆承毅连夜奔赴燕州前线,他心爱的妻子阿萝独自一人生下孩子,一直到穆铁衣满周岁,穆承毅才从边关回来。 幸好后来这些年,北境形势逐渐安稳,安国公出征不像之前一般频繁,才有多些机会守在妻子身旁,也才有机会亲眼看着自己的小女儿红裳出生。 做穆家媳其实很苦。安国公夫人嫁进来的第一天就知道。她苦,她的婆母和妯娌们其实更苦。她们的丈夫镇守大周北境边关,守在大周对戎狄十九部的第一条防线上,每一次出征,都是拿命去搏,说不准那一次离别就是永诀。 她同样也知道自己的公婆为何会同意她这个宗室女嫁进门。 穆承毅虽然是安国公府长公子,但也是北境边关一名普通的将军,作为镇守北境的穆家人,说不准哪一天,他就会将命留在北境,这是他身为穆家人的宿命,他必须接受。 也正因如此,老安国公夫妻虽然对于儿媳的出身不满意,却也没有极力反对宗室女嫁进门。他们希望至少在婚事上,儿子能够顺心如意。 安国公夫人心里清楚,她也感激公婆的理解和成全,因此她虽然是个娘家在京里的宗室女,有个被封了亲王的爹,她还是如其他穆家媳妇一般,与娘家少有往来。 幼时在宫里生活,出宫后又很快嫁了人,嫁人以后少与娘家来往,一晃将近二十年,安国公夫人与礼亲王夫妻真的算不上亲近,她与自己父母相处的时日,甚至还没有与婆母相处的时日长久呢。 这些年北境边关安稳,安国公奉旨回京,娘家人待她越发生疏客气,她偶尔与夫君相伴回一次娘家,竟被娘家人待若上宾,那份殷勤客套,哪里还像是一家子骨肉。 因此这些年,安国公夫人往娘家走动越发少了,自然也更少带孩子们上门,所以铁衣和红裳长这么大,真的很少去外祖家,跟外祖家的那些舅舅姨母、表兄弟姐妹,也真的一点都不熟。 去外祖家拜寿,对于红裳来说,似乎与去京里其他人家拜寿也没多大的区别,总之她是开心的,只要能跟着母亲出门,她就挺开心。 第46章:外祖家 就算安国公夫人这些年与娘家少往来,但礼亲王毕竟还是她的亲生父亲,因此安国公夫妻是带着穆铁衣和穆红裳一起去拜寿的。 不过,安国公府毕竟与礼亲王府走动不算勤快,礼亲王也没法将安国公与其他几位女婿一视同仁,因此安国公一家子并未像礼亲王其他的女儿女婿一样,提前两日住进礼亲王府。 穆家人是九月二十三正日子一大早才到礼亲王府的,也并没有打算过夜,他们打算如普通来拜寿的客人一般,呆到晚间筵席结束就回家去。 穆家人不会在礼亲王府过夜,礼亲王府上上下下都清楚,不过就算如此,礼亲王府还是认认真真地准备了客房,是整个府里最好的客院。礼亲王府其余几个回家拜寿的儿子儿媳、女儿女婿可住不到这么好的院子里,几个庶女与女婿甚至连院子都混不到,就住在礼亲王府西北角靠近花园的客房。 礼亲王府的人当然也不敢让安国公夫妻如其余女儿女婿一般站在门口帮忙迎客。穆家人来得早,安国公府徽印的马车停在礼亲王府大门前的时候,礼亲王夫妻还没有用早膳。 马车一停下,礼亲王长子承恩郡王就亲自迎到了门口,安国公亲自扶了夫人下马车,转身向承恩郡王打招呼。 “大哥怎地亲自在此迎候,”安国公笑着朝承恩郡王拱手,又转身招呼正在下马车的孩子们:“铁衣,红裳,给大舅舅打招呼。” “铁衣和红裳也来了?”承恩郡王像是没想到妹妹夫妻两个会带娃来拜寿似的,脸色十分惊喜:“久未见了,孩子们都长大了不少。” 很久未见吗?红裳有些纳闷的望着一脸客气笑意的大舅舅,不是夏日里还在平阳公主府见过嘛,半年而已,她倒是长高了一点点,哥哥一点变化都没有。 穆铁衣跳下马车,正转身打算去抱妹妹,但红裳才不需要他帮忙,自己已经手脚利索地跳了下来,和自己的哥哥并肩站在一处,向这位不太熟悉的大舅舅打招呼:“大舅舅一向可好!” “好,都好。”承恩郡王笑呵呵:“你们的外祖父母刚刚还念着,瞧见你们一定开心得紧。” 承恩郡王引着穆家人往府里正堂去,而此时礼亲王夫妻也早已正襟危坐,等着女儿和女婿过来请安。 安国公陪着老婆回家给岳丈拜寿,礼数自然很周全,他按照一般的礼俗,带着妻子儿女给岳丈叩头行礼拜寿,又递上了厚厚的礼单。 安国公给老丈人叩头挺自然的,但礼亲王夫妻倒显得十分别扭。但是女儿女婿来拜寿,按理,礼亲王是一定要受礼的,因此礼亲王就算是心里十分别扭,也只能僵硬的坐在椅子上,看着穆家人磕头。 “快起来,快起来!”安国公一个头磕下去,礼亲王赶紧伸手,语气热情的过分,只是脸上的笑容怎么看都有些僵硬的样子:“都是一家人,哪里就这样客气。” 穆红裳和自己哥哥肩并肩,也给外祖父磕头拜寿,站起来之后,眯起圆圆的眼睛朝主位上的礼亲王夫妻笑。 礼亲王两口子看到少上门的外孙和外孙女倒是真的挺开心,礼亲王妃朝穆红裳招了招手,十分慈爱地开口:“红裳过来让外祖母瞧瞧,好久都没见了,长大了。还有铁衣,已经这样高了。” “可不是,”承恩郡王妃立刻笑着凑趣:“孩子们长得快,铁衣和红裳真是越来越好看。铁衣还像以前一样,像妹妹更多些,红裳这些年眉眼渐渐长开,倒是越来越像国公爷。” 外祖母和大舅母都开了口,一群舅舅舅母、姨姨姨夫也赶忙过来打招呼。红裳和铁衣一齐朝着一大堆不熟悉的亲戚行礼,认一个亲戚就能得到一份礼物,两人到礼亲王府还没半刻钟,见面礼倒收了一大堆,尤其是红裳,似乎整个礼亲王府谁都不好意思空手见她似的,连不太熟悉的表兄弟姐妹都有礼物给她,菱角和荷叶两个人都抱不下了。 连承恩郡王不满四岁的小儿子都凑过来,将一枚白玉雕的蚱蜢递到红裳手中,说是“给表姐准备的见面礼”。红裳看着雕刻精细的白玉蚱蜢,终于忍不住笑起来了。 “怎地是表弟给我见面礼?”她伸出手轻轻戳了戳小表弟的胖脸,又将那枚白玉蚱蜢递了回去:“应当是我拿见面礼给表弟才是。今日是外祖父过生辰,又不是我过生辰,怎地我比外祖父收到的礼还多?这个是表弟喜欢的,自己留着玩吧。” “礼物!”小表弟眼睛瞪得大大的,倒是十分执着地又将白玉蚱蜢塞给了红裳:“给姐姐。” 周围人瞧着小孩子逗趣,都忍不住笑起来,礼亲王的小儿媳忍不住开口问道:“这里可有许多姐姐,召儿倒是要将蚱蜢送给哪个姐姐?” 小表弟对着穆红裳眨眨眼,又转头看了一眼站在穆红裳身旁的穆铁衣,口齿十分清楚地蹦出一个词:“铁衣红裳。” 这一下连安国公夫妻都笑起来了,整个厅堂热闹得很,穆红裳笑得最厉害,她伸手去扯穆铁衣的袖子:“铁衣姐姐,还不赶快答应。” 穆铁衣怎么可能让穆红裳随随便便得手,他手腕一翻,直接躲过了穆红裳的手。红裳像是条件反射似的,竖起手刀,去拦穆铁衣的手腕,而穆铁衣则直接抬手去压红裳的手掌,嗖嗖嗖呼吸之间,七八招过去了,两人使的都是正宗的小擒拿手。 两人并肩站着,身形很稳,手臂上动作也不大,站得稍远的长辈们其实都没发现,哥俩已经打起来了。只有站的最近的小表弟将眼睛瞪得极大,一脸好奇地盯着穆红裳和穆铁衣微微翻飞的手。 孩子们的笑闹,当然瞒不过安国公,他微微一笑,却也没去管。不过是闹着玩而已,不过几招,穆铁衣就妥协放弃了,被自家小妹一把揪住,拽着袖子弯下腰,与自己的妹妹一起跟小表弟说话。 第47章:拜寿 “父王还没用过早膳,”承恩郡王妃问道:“辰时怕是拜寿的客人就要上门了,父母大人先用早膳可好?” 礼亲王妃没有第一时间答话,反而转头去看穆红裳和穆铁衣:“铁衣和红裳用过早饭了吗?要不要跟外祖父母再一起用些?” 闻鸡起舞的武将家娃一起乖巧点头,笑眯眯地答道:“用过了,谢谢外祖母惦记。” 穆家孩子一向起得早,早起要随着师父上早课,普通人家的孩子们刚刚起身的时辰,武将家的一群娃已经做完早课开始吃早膳了。因此来拜寿虽然出门非常早,对于穆红裳和穆铁衣来说,也就是按照平时的时辰起身就好。 “既然如此,”承恩郡王妃笑道:“那不如让孩子们一起玩,他们表兄弟姐妹一向少见,让家里的孩子们陪陪红裳和铁衣。” “大哥大嫂不用忙着张罗,”安国公穆承毅笑着开口:“今日家中客人多,本来就忙碌,我们是来给爹娘拜寿的,怎能添乱。让铁衣陪着他妹妹就好,大哥大嫂不用操心。” 安国公这话说得倒也没错,辰时一过,拜寿的人将陆续上门,许多人都是拖儿带女的举家前来,礼亲王家里的孙辈也是不得闲的,朝中权贵家里的少爷小姐们到访,总得有人陪。 按理说,安国公一家子作为女儿女婿,是需要帮着礼亲王府迎客陪客的,但礼亲王府并不敢安排穆家人出面陪客也就罢了,他们一家子过来拜寿,还需要礼亲王府安排人作陪可就太添麻烦了,客气至此,也真的不像一家人。 见安国公夫妻态度如此,礼亲王一家子倒也没坚持,礼亲王妃点点头,开口吩咐自己的大儿媳:“如此也好,辰时客人陆续才到,距离开宴可还早着呢,让阿萝一家子先去休息休息,孩子们早上起得早,再睡会儿也无妨。” 承恩郡王夫妻两个答应着一齐站了起来,看样子是要夫妻两个一齐亲自送安国公一家子去客院的架势,礼亲王妃见状并没有阻止,反而又絮絮叨叨地多嘱咐了两句:“茶水点心要上点儿心,留几个机灵的丫鬟伺候着,还有,孩子们零嘴儿别缺了。” “母亲放心,”承恩郡王妃点头答应:“大厨房一早就备下二十四色点心,等下就送去阿萝妹妹院子。铁衣和红裳少来,也不知道这俩孩子喜欢什么口味,各样点心都备上些。” “母亲,”穆红裳的表姐,承恩郡王尚未嫁人的嫡次女又赶忙开口补充:“今年的桂花好,前些日子我采了不少腌起来了,昨晚上就吩咐人做桂花甜汤,刚好给表哥和表妹尝尝。” “多谢表姐了,”穆红裳圆圆的大眼微微眯起,露出甜甜的笑容:“我喜欢吃桂花甜汤。” “那刚好!”这位表姐立刻急急忙忙地开口:“今年桂花好,我腌了许多,给表妹带两罐回去。” 承恩郡王的嫡次女这一开口,似乎给了家中这些表姐表妹灵感似的,这个说从家里带了白玉霜糕,那个又说打发人去京里最大的酒楼魁星楼买招牌红豆酥,简直不能更热情。 而承恩郡王夫妻则一路陪着安国公一家子到了客院,又说了不少客套话才离开。承恩郡王夫妻离开客院之后,安国公夫人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倒显得有几分落寞,她低下头,轻轻地叹了口气,但什么都没说。 安国公倒是很理解妻子的模样,他伸出手来握住夫人的手,笑着说道:“这不是阿萝的错,是我的错。穆家情况特殊,嫁进来这些年了,阿萝总也不能随心所欲的回娘家,是我对不起你。” “瞎说什么。”安国公夫人轻轻推了丈夫一把:“这怎么能是你的错。我自小在宫里长大,嫁人之前跟娘家人也不算亲近,与你有何干系。” “但也不至生疏客套至此啊……”安国公叹了口气,搂住了夫人的肩膀,安慰似的拍了拍她:“是我对不起你。” 穆铁衣和穆红裳小哥俩安安静静地对视一眼,一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想腾个地方给自家爹娘说体己话。穆红裳像是没注意到爹娘的对话似的,笑嘻嘻的模样,直接开口问道:“爹,我们平日里少来外祖家,外祖家的园子修得倒漂亮,让我和哥哥出去逛逛吧?” “可以是可以,”安国公夫人立刻抬起头来点点头:“但不许淘气,这可不是在家里,别爬高上低的。铁衣照顾好妹妹,也别往人多的地方去。” “娘,我们不是小孩子了,知道的,”穆铁衣笑着答道:“您放心好了。” “的确不是小孩子了,”安国公夫人似笑非笑地扫了穆红裳一眼:“可也没见你们懂事多少。红裳这样不知天高地厚,四月间……” “娘~!”穆红裳立刻凑上去,眨巴着大眼睛露出讨好的笑容:“您都念了半年了,还不累啊?我都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做让您担心的事,您就放心吧!” “娘您放心,”穆铁衣也是一副大包大揽的模样:“我看着妹妹,不让她淘气,她要是再爬高上低,我揍她。” “小兔崽子你可真长本事了,居然敢打妹妹,”安国公闻言眉毛一立:“是不是皮痒了?这么大个人了,本事不见长,倒是会欺负妹妹。” “我哪有!”穆铁衣立刻对于自家亲爹的偏心眼表示愤愤不平:“我这不就说说而已嘛!再说红裳若真的不听话,那不得动手制住她嘛。” “你也得有本事制得住,”安国公十分不给面子的冷哼一声:“明年就要去北境了,居然躲不过妹妹的小擒拿手,真是越来越‘有出息’。” “我那是让着妹妹,”穆铁衣瞟了笑嘻嘻的穆红裳一眼,十分不服气的模样:“我若是不让她,她这点本事,想抓住我是做梦。” “你妹妹才十二,”安国公毫不客气地揭了儿子的老底:“你十二岁的时候,被征衣按着打,毫无还手之力。行了行了,懒得看你,带妹妹出去玩,别在这里吵吵嚷嚷,我陪你们母亲休息一会儿,等下外头要坐席,怕是要累一整天。”